看美色的时候看得身心愉悦,付出代价抄书的时候……抄得哭爹喊娘。 当真是!美色误人! 阮幼梨才抄了几页的《论语》,就觉得一双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颓废地趴在桌案上,看着眼前这一堆空白纸卷,欲哭无泪。 为什么……有这么多?! 阮幼梨拿起案上的《论语》,往后哗啦哗啦翻着,见迟迟翻不到尾页,她差点就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傅行勋!竟然对她这么狠! 阮幼梨从立起的书卷后露出一双眼眸,怨怼地看着对面的傅行勋。 傅行勋正单手拿书,垂眸看得认真。 天光斜斜地擦过窗际,洋洋洒洒地覆在他的身上,朦胧勾勒出他修逸挺直的俊秀剪影。 他眼睫低垂,在如玉质般的脸颊上落下一片小小的阴翳,好看得一塌糊涂。 可阮幼梨出神地看着,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然而她没能想出答案来,傅行勋就不急不缓地出了声,把她吓得一个激灵。 “嫌两遍不够,还要再加一遍?”他伸手翻过一篇书页,没有抬眼看她,却察觉地打断了她。 阮幼梨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强烈拒绝:“不要!” 说着,她便正襟危坐,提了笔继续抄书,十分认真的样子。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刹那间,阮幼梨的脑海中似有电光火石闪现,让她猛然惊醒。 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傅行勋的桌案,又乱了! 阮幼梨悄悄地抬眼,正看见傅行勋紧蹙眉头,揉皱了一页纸,胡乱地扔在了桌面。 一时间,她震惊得愣了。 傅行勋……原来是这样的傅行勋?! 纸团又扔了下来,这一次,它骨碌碌地滚到了阮幼梨地脚边。 阮幼梨一顿一顿地垂眼,在看见脚边的无辜纸团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感觉她的整颗心也像是那纸团被揉搓成一起,有什么崩坏掉了。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患不知人也…… 阮幼梨神思恍惚地看着笔下的这一句,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滋味。 接下来的时间,她再没敢抬头看他,生怕又怎样怎样。 虽然她下定决心不再痴恋于他,可他在她的心中,也不该沦落成……这般模样罢! 她的心里一片混乱,写下的字再不复先前端正秀丽的簪花小楷,而是龙飞凤舞成了草书。 等到她终于痛苦又愉快地抄完两遍的时候,窗外已是暮色沉沉。 屋内不知是什么时候点上的灯盏,四下是暖黄的灯光一片。 坐在窗前的傅行勋仍旧维持着方才看书的姿态,背脊挺直,身姿修逸,眼窝处被明明昧昧的烛火留下一片小小阴翳,如同冬日松柏的沉毅认真。 阮幼梨朝他看了看,心里连连暗叹。 果然,又乱了。 这一次,他的桌案乱得更加彻底。 废弃的纸团堆成了一堆小山,徽墨乱洒,在那小山上落下斑驳墨迹,着实衬了那四个字——一塌糊涂! 简直不堪直视,阮幼梨分外嫌弃地捂了眼,怯怯唤道:“阿兄,我抄好了……”因为内心的震惊、身体的疲惫,她也没那心思去装乖巧可爱,捏着嗓子说话。 故而耳畔响起一把清丽若玉碎的声音时,傅行勋有那么一刹那的愣怔。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纡徐抬眼看她,颔首道:“拿过来给我看看。” 阮幼梨想想他那乱七八糟的桌案,心里万分抗拒。 可到底是傅行勋开的口,她着实不知如何拒绝。 因此稍作犹疑后,她落落起身,拿了案上抄得满满当当的纸页,就踩着小碎步向他行去。 临近他桌案的时候,阮幼梨几乎是踮起脚尖而行的,生怕碰到什么。 好不容易找到一片干净的地方落脚,她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他:“喏。” 傅行勋细细查看了一番,发现她倒是抄得认真,整整齐齐的簪花小楷,和她的大大咧咧相差甚远。 “写的不错。”他象征性地表扬了一下。 阮幼梨一听,乐了,又原形毕露。 “这是阿兄让阿沅做的事情,所以阿沅一定会好好做的呀!阿沅做的这么好,阿兄就没有什么要奖励一下阿沅的吗?”说到最后,她朝他眨了眨眼。 她的眼睫浓长,仿若蝶翼般翩动。 可是……此刻却像是眼睛抽筋了一样。 傅行勋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样,犹疑道:“要我……再奖励你抄一遍?” “不要!”阮幼梨惊吓般的扬声道。“既然阿兄没事那阿沅就先走了!” 她着实怕他再让她抄一遍,因此话音一落,她便如躲瘟疫般地逃走了。 见她落荒而逃,独自留在屋内的傅行勋没忍住地一阵摆首。 本性难移。 走出屋内的阮幼梨望着头顶的一片天,身心愉悦地舒了一口气。 苍穹之上,夜色如泼墨,皎月当空,竟也被那夜色晕染出几分黯淡来,光晕朦胧。 月黑风高夜,最适合搞点什么事情出来了。 刹那间,阮幼梨的心中闪现过一个很妙的想法。 风吹过,阴云渐拢,银辉渐收,这世间在一刹彻底陷入了沉寂的黑暗。 等到皓皓明月再次从阴云后羞赧移出的时候,似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武毅侯府内穿梭而过。 掌灯的侍女察觉到身后的阴风骤起,禁不住背心发凉,生了阵阵惧意。 她打了个寒颤,紧了紧握柄的手,加快了脚步往萧筠的别院而去。 躲在树干之后的阮幼梨悄悄探出一个脑袋,继续跟着她飘荡。 这一路上,她还行的顺利,竟然没被他人发现。 等终于到了萧筠别院的时候,阮幼梨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总算!可以好好报复一下这个恶毒的女人了! 想到萧筠即将被她吓得屁滚尿流的情形,阮幼梨就觉得分外解气。 清沅妹子,我要为你报仇了! 阮幼梨捋了捋宽大的白衣袖,又理了理披散的青丝,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准备上了。 而在此时,萧筠也恰巧带着她的贴身婢女香岚款款而出,莲步轻移,姿态端庄。 阮幼梨一见她们二人的身影,登时就乐了。 “萧筠,你纳命来~”阮幼梨低垂着脑袋,从树后飘荡了出来。 她准备得很充分,也很确保自己的装扮没有一点问题。 毕竟她自己面对着镜子的模样,都要胆寒一阵。 更别说做贼心虚的萧筠了。 但是想象很美好,现实却残酷。 萧筠只是惊异了那么一阵子,而后就恢复了镇定。 她和香岚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看跳梁小丑般地看着演戏的阮幼梨。 她们的反应让阮幼梨有那么一刹那的心慌。 莫不是……自己被识破了? “傅清沅,害你的人不是我,你找错地方了。”萧筠看着阮幼梨方才飘过的地方,冷静说道。 还狡辩? 阮幼梨在心中冷哼哼一声,又飘了一次。 “胡言乱语!分明就是你买通了和玉,让和玉在我的药中下药,才致使我惨死的!” “所以凶手明明就是和玉,干我何事?”萧筠背脊挺直,答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阮幼梨被她气得牙痒痒,正准备故技重施再来一回的时候,一声大喝惊断了她。 “妖孽哪里跑——!”一个素色道袍的中年男子一手拿着拂尘,一手置于身前,衣袂翩翩,御风而来。 顿时间,阮幼梨的心里有无数句市侩的话要讲。 难怪这么有恃无恐,原来是请了个道士。 阮幼梨到底不是鬼魂,对道士也没甚惧怕的。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道士竟然会是那么一个暴力的人。 阮幼梨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道士就扬起了拂尘,一下朝她打来。 她没能躲过,生生挨了他这一击,骤起的疼痛使得她眼睛一酸,眸中瞬间就盈了一层薄薄的泪雾。 这样一打,便也知道她还是个实实在在存活的正常人。 然而那道士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也没准备收手,继续向她攻击。 阮幼梨向来矜贵,从未习过什么武功,所以连一丁点的拳脚功夫都不会,只得一味地躲闪着。 道士见状,愈发变本加厉,很快,阮幼梨的身上就起了一道一道红肿的印子,疼得她眼泪汪汪。 “你个臭道士!你还打?!你信不信我让我阿兄把你打得连你爹娘都不认识!”她一边躲闪着,一边带着哭腔说道。 道士对她的话当做耳旁风,下手个能狠了。 “妖孽!受死吧!” 皎月的清辉流泻,在阮幼梨的眼底闪过了一道冰寒的刀光。 她愣愣地看着道士伸过来的拂尘,神思有那么一刹那的涣散。 那拂尘里面,藏着一把匕首。 原来,无论她是人是鬼,这个道士都不会让她好过。 她是人,就让她变成鬼;她若是鬼,就要让她魂飞魄散。 五月十七,傅清沅病逝。 今日,便是五月十七。 兜兜转转,她都逃不过那个命吗? 阮幼梨下意识地阖上了眼。 可想象中的刺痛却并未袭来,耳畔一道清风拂过,随后,便有撞击的声音响起。 “砰——” 傅行勋来得匆忙,胸膛剧烈地起伏,然而他还未做任何的停歇,就迅速地出击,一把抓住了道士的拂尘,就着拂尘,猛地将他推开。 道士猝不及防,猛然倒地,坠得他没忍住地痛呼一声。 “阿兄!”闻声睁眼的阮幼梨见着眼前的情景,兴奋地大呼了一声。 她没做任何思考就跑到了他的身边,而后伸手挽过他的手腕。 夏日的衣衫轻薄,搭上他臂弯的那只手小小的、软软的,傅行勋似乎还能感受到她手上的暖意。 他有那么一刹那的愣怔,竟没有立即挣开。 “阿兄!你不知道这个人有多坏!他居然把我打成了这样!”阮幼梨气得冒火,也没再刻意去捏嗓子。 说着,她便撸起了袖子,露出了皓白手臂上的道道伤痕。 阮幼梨没有夸大其词,她的肤色本就白皙如玉,再加上着了一身白绸的衣裙,更是将她手臂上的伤痕映的绯红异常、惨不忍睹。 伤成这样,她竟也没有疼得嚎啕大哭。 傅行勋情绪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薄唇翕动,正欲开口时,一旁的萧筠打断了他。 “阿沅!你还活着?”萧筠杏眸睖睁,眼底满是惊异。 她提了裙摆缓步行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浴在月色中的阮幼梨,嘴角竟是勾起了一抹欣悦的笑意:“那真是太好了,你居然还活着!” 说着,她便要伸手去挽过阮幼梨,切实地感受一下她的存在。 但是阮幼梨却极度厌恶地避过。 萧筠尴尬地收回了手,又转眼看着傅行勋,问:“侯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