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人带到了。”小路子先一步进门,恭敬道。 屋子里只有一盏火烛,摇摇欲熄的火苗透露一丝光亮,屋子黑暗幽冷,安公公坐在椅子上撑着头,目光笔直的看着阮阮。 阮阮被陆檎桑扔到地上,看起来摔得很重,她却不觉疼痛。 小路子得意的看着毫无反抗之力的阮阮,上前一步邀功道:“这丫头躲在宫道上妄想逃走,幸好公公您常带着奴才巡查宫道,奴才对那地方比较熟,才迅速捉了她回来,还看公公您想如何处置?”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好似没听见小路子的话,顺从的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跪下请安。 安公公微微侧身,看向阮阮,他面前是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地上,粉花裙角散开在地上,看起来特别招人怜惜,安公公不耐的对小路子挥了挥手,既然来到这里,来的途中一时做错事也不是不能原谅,反正,也是最后一件错事了。 小路子心领神会的不再开口,他偷看着安公公急迫的眼神,黑暗当中似乎发着幽凉的绿光。 安公公望着阮阮,稍稍眯眼,论样貌这丫头并不是最好的,可这年纪确是最撩着他心头的,他向小桑子看去,若是小桑子再年小个三四岁,那又是另一番味道了。 陆檎桑感受着肮脏的目光,埋头站在一旁,昏暗的夜色下看不清他神色,一时间竟让人感觉到阴冷,安公公悻悻收回目光,复又满意的看着地上乖顺的小宫女,这冷冰冰的小太监哪比得上懂事温贴的小宫女? “小路子先退下,你留下。”安公公笑眯眯的对站在一旁的陆檎桑道。 “诺。”小路子迅速转身的离开,关上了门。 阮阮暗暗关注着陆檎桑,只见他听命,默默站到一旁。 安公公看着镇静的阮阮微微皱眉,来了这管事院的宫女,贪婪愚钝的,都是一副殷勤主动的样子,少数几个脑子清明的,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难道她不止是个哑巴,脑子也有问题?安公公试探着开口道:“外院的事儿咱家心里都有数,那结昂能在彤嬷嬷手里护你,但在咱家面前她还说不上话。” 安公公试图浇息她唯一的希望。 “既然你来了,自然该是个知趣儿的,先把衣服换了。”安公公示意一旁的陆檎桑把桌上的托盘拿到阮阮面前,托盘里放着一件白纱裙衣,衣裳映着月光透露着寒意。 阮阮垂眸,陆檎桑已经把托盘递到她眼前,她伸手提起衣服,安公公嘴角上扬正兴致昂昂的盯着她,浑浊的眼睛里掩不住期待的光,脸上的横肉形成一条条沟壑,她缩回了手,一只手按在胸口上,另一只手轻放在腰间,摸到腰间的匕首时暗自松了口气。 她现在有些看不清楚陆檎桑的态度了,虽然消息称他进宫前正直清高,但经历这么多事,有谁会一成不变呢?若是他并无意救她,她计算着自己逃跑的概率,黑暗中只能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 她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安公公却没有半分不耐,他看了眼低头站在一旁的陆檎桑,指着阮阮道:“小丫头年纪小,肯定还穿不来这样的款式,哎,这可是宫里娘娘最喜欢的。”安公公说完看着依然一脸懵懂的阮阮,微微皱眉,“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小桑子过来帮小丫头换衣服。” “诺。”陆檎桑眸色幽深,微微躬身。 他把托盘放到地上,伸手抚上她胸口的外衣,阮阮一只手死死的攥着自己的衣口,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他,他听到她颤抖的呼吸眉目愈发幽深,似安慰,似威胁,她探究的看着他,暗暗较劲间她终是松了手,粉色外衣应声而落。 安公公兴奋的提了一口浊气在胸口,身子微微前倾。 外衣已落,他用背巧妙的挡了安公公的视线,摸到她腰间的匕首,不动声色的收进自己的袖口,突然停住双手,转身垂目道:“公公,这里是个死结,奴才解不来。” 夜色中,安公公看不清阮阮胸前的衣扣样式,他高声咒骂了句,“没用!”随即迫不及待的冲下阶梯,走到他们身前推开陆檎桑,她强忍着安公公靠近带来的恶心,暗暗伸手摸向腰后的匕首,却什么也没找到。 安公公越靠越近,已经伸手捏住了她的衣扣,她愤恨的了陆檎桑一眼,却发现他早不在原地,恍惚间,安公公已经斜斜倒下,他的脸色瞬间惨白,脸上的横肉松弛,她抬眼看向安公公的脖子,脖子上精确的缠绕着一根锋利细长的银丝,一线封喉,血缓缓溢出。 陆檎桑有条不紊的收回银丝,缠绕在他手心的银线在月光下发着幽冷的光。 阮阮一身冷汗,眼前的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岁,却狠辣老道。 他收完安公公颈间缠绕的银线,安公公的鲜血立刻喷射而出洒在地上,他神色未变,看着她缓缓交代,“尖叫。” 话毕,他悄声走到门边。 阮阮沉了眸色,顺手将桌子上的茶具推到地上,茶具清脆的摔成碎片,他站在门端看了一眼她从未张开过的嘴巴若有所思。 小路子闻声慌张推门跑进来,嘴里高声道:“出了什么事儿?” 陆檎桑站在门边一只手迅速静默的伸向小路子,银线轻轻抹在他的脖子上,小路子来不及反应已经沉沉倒下。 “该走水了。”他对着她一字一句道。 黑夜中,两双若有所思的眼睛胶着在一起,却又立即分开。 阮阮看着手边的蜡烛和少年胸有成竹的脸,她没有犹豫,推倒屋里唯一点燃的蜡烛,火光瞬间点燃整个屋子。 “现在,我们是共犯了。”少年冷峻的眉目中带着不可察觉的笑,眼底笑意未散。 她看着他映着火光的脸,似乎有了一丝暖意,她张嘴做着口型,‘你叫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并不是为她是个哑巴而感到惊讶,反而像是被问到很久都没被人问到过的事情来不及反应般,他严肃的沉声道:“陆檎桑。” 她在心里再次默念这个名字,周围旺盛的火苗烧得她有些手指烫,她不自觉的挪了几步。 “走。”他一手推开窗子,阮阮手脚并用狼狈的爬出去。 他利落翻身,没有迟疑的离开,阮阮迈着小短腿跟着他从没见过的小路迅速远去。 管事院的火势迅速蔓延,越来越大,在黑暗中将一切吞没。 他们跑到外院角落,阮阮看着天空中映着的火光,眸子里流淌着光亮。 陆檎桑薄唇轻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们很默契的没有多言,背道离开。 翌日清晨,天微亮。 “彤嬷嬷,阮阮想见您。”小桃走到彤嬷嬷身边。 彤嬷嬷示意小桃领她进来,心里暗生一团火气,昨晚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一晚上吵吵闹闹的不得安宁,侍卫又不准他们这些人出屋子,如今这一大早的,小哑巴急匆匆跑到她们院儿里来不是添乱吗? 小桃打开门看见阮阮迎着晨光,静静的站在院子外。 阮阮被领进屋子,彤嬷嬷没耐心的挥了挥手,看着她道:“什么事?”过了一会儿又讥笑道:“忘了你是个哑巴,你比比划划的也就对结昂有用,我可看不懂。” 阮阮笑得温和,一双眼睛亮亮的,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恭敬的递给彤嬷嬷,彤嬷嬷疑惑的接过,她虽早早儿的进宫为奴,却也识得几个字。 彤嬷嬷看着纸上的字,脸色剧变,眉头微微扬起,她迅速收了纸,盯着阮阮,“你敢担保这是真的?” 阮阮认真点头。 “你知道此事有虚的后果吗?”彤嬷嬷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小丫头。 阮阮再次点头。 “小桃。”彤嬷嬷低声道,“带几个外院里你熟悉的侍卫悄悄把青玉和红玉暂时关押起来,记住要隐秘。” 彤嬷嬷忍着笑,这个时机她等得太久了,安开顺当上管事公公前,在这外院里都是她做主,可自从前几年安开顺做主外院后,就再也没有她说话的地方,若是这次能一举扳下他,那么她势必能再次掌管外院。 即使扳不倒,用这小哑巴顶罪也没有什么损失,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是。”小桃忐忑的看了阮阮一眼,转身离开。 彤嬷嬷动作很快,她回屋子时已经没看到青玉和红玉的踪影。 她下意识摸向腰后,腰后空空的,匕首昨日被拿走了,昨夜逃得匆忙竟忘了叫他归还。 忽然,门被推开,小桃不再是之前天真单纯的样子,低声道:“皇上昨晚驾崩了,对你的安排不变。” 阮阮没有抬头,静静看着杯中的水,在这腐坏的宫里,连皇帝的死期都在别人的谋划之中。 小桃看着阮阮,忽然觉得她有些陌生。 小桃交代完毕后,隔着门对着门口候着的宫女高声道:“别愣着了,现在安公公也不在了,万妃娘娘那边儿定是顾不上咱们外院的,彤嬷嬷给你安排了地方,你先去呆着,等这几天过了,再出来。” 阮阮起身跟着小桃走到外院偏僻处一间破败的小屋,锁落。 小桃隔着门对她轻声道:“安排你在这里就是要保护你,前朝事乱,谨慎行事。”说完大步离开。 阮阮气定神闲的从怀里掏出帕子扫了扫凳子上的灰,坐下,袖子里是小桃关门前递给她的纸条,她徐徐展开,是熟悉的字迹:‘帝毙,按计行事。’ 她将纸撕碎,踮起脚从烛台上拿起蜡烛,点燃烛火,纸片瞬间烧成黑色,正如昨晚的安公公一般。 火光映着她清亮的眸子,她想起昨晚手握银丝的人,初次接触,他的确如信所说,不是可以轻易接近的对象,可好在自己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他的警惕或许会更弱一些。 大漠的风似乎还在耳旁,她一定不能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