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虽然不认得人家有点尴尬，但难得有人这么热情，岳雅茗简直感激涕零，顺势就往她身边坐了。然后抬起头看着那少女娇美秀丽的面容，问道：“你……”　　　　那少女娇声笑道：“我知道，王妃是贵人，不记得我很正常，我是陆沅湘，家中行九，家父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她这么说岳雅茗就想起来了，那天逛街的时候，就是她在人群里和崔芷薇互怼，当时崔芷薇喊的就是“陆九”，就是因为当时人群中没看清她的脸，一时对不上号。　　　　不过李殊淮给她的那本谱牒里却没见过这个名字，想来那册子既然叫做勋贵谱牒，大概只记录了有爵位的人家，并不是所有京官都在其中。　　　　岳雅茗点点头，诚恳地道：“不好意思，不是我贵人多忘事，是记不住脸。”　　　　陆沅湘拿帕子捂着嘴吃吃的笑：“原来如此，可见世人对王妃误解太多了。”　　　　岳雅茗正要说什么，忽然感觉身后的紫烟碰了碰她的后背，话到嘴边就咽下去了。　　　　虽然她莫名对这个陆沅湘有几分好感，直觉上觉得这姑娘对她没有恶意，可要说她的直觉有多准她就不好说了，因此感觉到紫烟的提示，就听话地住了嘴。　　　　她转头打量西厅的人物，这边也设了三张圆桌，眼下只零散坐了七八个人，岳雅茗这一桌上，更是只有她和陆沅湘两个。　　　　她不免有些好奇，无人可问，免不了还是问陆沅湘：“咱们这桌子这么松快？是人还没来吗？”　　　　陆沅湘笑道：“不过是个寻常的宴，座也没有定死的，人家不坐这边，想是不乐意和我一道坐吧。”　　　　人家不愿意和她岳雅茗坐一起，岳雅茗这点自知之明倒还有，只不过，听这意思，这位陆九姑娘竟然人缘也这么差？顿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看着她更觉得亲切。　　　　岳雅茗扭头看了看紫烟，见她没什么表示，自己也不是个耐得住安静的人，于是开始没话找话：“你这个衣服挺好看。”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她再仔细看两眼，竟然真的觉得陆沅湘打扮得很是别致。　　　　杏色撒花袄，粉蓝色百褶裙，纤纤一握的腰身系着水绿色的丝绦，下垂至膝间部位打个巧妙的双蝴蝶结，下面坠着翠玉金铃。与此相呼应的，她头上也簪着金镶翠玉的花钿，耳畔垂挂的两弯发鬟上，各点缀着三个指甲盖大小的珠花，将她本就小巧的瓜子脸衬得愈发精细。　　　　她本是小巧玲珑的身段，这一身打扮看下来，不显她稚气，倒是从上到下都是精精巧巧，像个娃娃似的。　　　　岳雅茗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怎么能这么好看，太有心思了。”　　　　陆沅湘噗嗤笑道：“王妃打扮得才叫好看。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在皇家，我们寻常百姓家里，用不起那些好东西，只剩这几分灵巧。”　　　　岳雅茗道：“这巧思才最是可贵呀，若是千百年都一个规制，镶嵌再多的珠宝，也是死气沉沉的匠作。要是按我自己的意思，宁可戴新颖奇巧的铜铁之物。”　　　　陆沅湘眉目微动，似有几分讶异：“没想到王妃竟是这样想，倒是沅湘失敬了，王妃原是个不俗人物。”　　　　岳雅茗笑道：“我算什么人物，我倒要向你学习呢，我看你这身打扮真是太喜欢了，回头我叫人做身差不多的，你不介意吧？”　　　　陆沅湘道：“王妃抬爱，回头我把样子送到府上。”　　　　岳雅茗拍手笑道：“哎呀，那可再好不过了。”　　　　因这些闲话都没什么要紧的，两个人又很是投缘，紫烟就没再给岳雅茗示意什么，她恭顺地站在岳雅茗身后，暗暗观察花厅里都是些什么人物。她一个深宅丫鬟，其实也不认识几个人，只好竖着耳朵仔细听人家说话了。　　　　主仆二人各忙各的，正在此时，紫烟眼角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心头一紧，赶紧碰了碰岳雅茗肩头。　　　　不想自家姑娘与人相谈正欢，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紫烟急了，加大几分力气戳了她一下。　　　　岳雅茗“哎哟”一声，道：“紫烟你干什么？”　　　　紫烟尚未回答，就听旁边一个声音道：“哼，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蛇鼠一窝。”语气中不屑，怨愤兼而有之。　　　　岳雅茗扭头看去，却是程瑶。她仍是一袭红衣，明艳张扬。　　　　这话虽然没点名没道姓，可她就站在岳雅茗桌子边上，这话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岳雅茗看了看陆沅湘，见她刚刚还娇俏灵动的笑脸，瞬间如罩冰霜。　　　　岳雅茗暗道一声“作孽哟”，站起来瞪着程瑶，不客气道：“表姐，女孩子家说话能不能注意点？你好歹是大家出身的闺秀，在这等场合讲这种不上台面的话，你不觉得丢人，我都觉得丢人好嘛。”　　　　程瑶没想到竟然被当众教训，虽然岳雅茗现在是身份尊贵的宁王妃，可到底也是自己的表妹，顿时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岳雅茗，你是故意的吧！”　　　　岳雅茗不理解她这种脑回路，道：“我故意什么了？我故意叫你说那种丢脸的话？你出丑对我有什么好处？”　　　　程瑶气道：“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岳雅茗更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见不得你好？再说了，你哪里好了？我有哪里不如你吗？”　　　　程瑶气得浑身颤抖，伸指点着岳雅茗：“你……”一时却想不出来怎么反驳这话，毕竟岳雅茗说得可半点不假。　　　　紫烟看着花厅里的人都扭头看向这边，甚至东边的长者席都停止了交谈，望着这边。她心中快要急死了。自家这个傻姑娘哟，她话说得是没错，程大姑娘丢脸对她确实没什么好处，可她道理都懂，为什么还要这么张扬的跟她在这里当众闹起来呢？　　　　出门的时候是谁答应的什么也不说，做个没嘴的摆设的？　　　　紫烟咬牙定定神，上前半步低声道：“王妃，程大姑娘，快入席吧，这里是长公主府，莫要失了礼仪叫人看笑话。”　　　　程瑶的火气找到了下一个喷发口，转而怒对着紫烟：“你是什么东西？没规矩的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了？你家姑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岳雅茗本来听话地坐下去了，听她还不罢休，就要起来接着怼，却被陆沅湘按着了。岳雅茗不解地扭头看她，却见陆沅湘冲她眨眼微笑，“王妃大人大量，有些人确实还不如家奴懂规矩，可又能怎么办？你跟她计较，岂不是跟她一样？”　　　　岳雅茗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你说的对，我差点就变成那样的人。”　　　　程瑶叫她们两个一唱一和气得要发疯了，接着怼吧，已经被人嘲讽成不如家奴了，不怼吧，这口气可怎么咽下去？其实她没明白的是，就算接着怼，她也没可能怼赢。　　　　岳雅茗倒是忽然有点可怜她了，她不明白，堂堂忠勤伯府的嫡长姑娘，怎么竟然教养成这般模样？那个庶出的程琪都比她好些。说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竟然没看到程琪。　　　　忽听门口的小丫鬟报：“端华郡主到。”　　　　程瑶这才不甘愿地去坐好了。　　　　岳雅茗好奇地打量着门口，就见一个清清秀秀的高挑女孩儿走进来，眉目冷淡矜持，浑身上下都是清淡装束，不见一点贵重奢华的饰物，要是没人说，怎么也难以想象这竟然就是端华郡主。要知道，她的母亲寿阳长公主可是以嚣张跋扈奢靡铺张出名。　　　　端华郡主也和岳雅茗一样先去肃王妃那里请了安，然后才过来西厅，目不斜视地坐在了岳雅茗身边的位置上。旁边的姑娘们有向她问安的，端华郡主也只是点点头，一点也没有和人家交谈的意思。　　　　岳雅茗满心的纳罕，不知道这位千尊百贵的郡主为什么坐到自己旁边，不过她秉着礼貌，还是向她招呼一声，“你好。”　　　　话已出口才想起来，论起来自己是她的表嫂哦，会不会太主动了点？嗯……于是她又很有长辈范的补了一句：“你叫殊凝是吧？殿下和我提过你。”　　　　端华郡主挑挑眉毛，看了岳雅茗一眼，似有些怀疑，然后便敛去情绪，正正经经点点头问候：“七嫂。”　　　　然后陆沅湘也向端华问了安，岳雅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场面陷入诡异的安静。　　　　好尴尬……　　　　岳雅茗感觉陆沅湘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踢她的脚，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她猜应该是叫她说点什么打破这沉默的，于是勉为其难清清嗓子，道：“殊凝啊……”　　　　词还没编排好，又听门口的小丫鬟报：“长公主到。”　　　　这下满屋子的媳妇姑娘们都站起来，盯着门口，只待那长公主的大驾。　　　　岳雅茗松了口气，然后就又提起来，哎哟喂，这才是今天的正主儿啊！这位长公主殿下会不会难为她，就看宁王殿下的工作做的到不到位了。　　　　寿阳长公主和她女儿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她一进门，岳雅茗就觉得整个房间的光线又亮了不少，有点睁不开眼——瞧瞧，这才是公主气派！　　　　黑色宫装上绣着繁复的金线花纹，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折射出璀璨光辉，华丽的发式上戴着金凤步摇，攒珠抹额，耳朵上坠着硕大的宝石耳环。　　　　长公主人如其名，走路带风，一见而知不是什么绵软性子，岳雅茗随着众人躬身行礼，心里一个劲祈祷，只盼望这位长公主殿下能忘了她的存在。　　　　但，显然是不可能的。　　　　长公主描绘精致的眼角左右一瞄，就款款挪步，朝着岳雅茗这边走来。　　　　岳雅茗傻了，这是怎么着？一上来就挑她的事吗？给不给大家点面子的啊大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