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京城。 鞭炮喧天,锣鼓奏鸣,花轿热热闹闹地出了宫门。 朱雀街上几乎是人山人海,要不是京城卫五步一岗地开道,只怕会立刻被看热闹的人堵得寸步难行。 那可是皇子成亲啊! 寻常人难得一见的场面,这要不是生在京城的百姓,估计就只能在戏文里听听了。 挤挤挨挨的人群中,最多的就是那种七姑八婆闲散妇人,凑做一堆,舌头没个闲的时候。 “哎,我说他二婶,上次六皇子成亲的时候你在没?这七皇子的排场可比那次大得多了,虽说这是嫡出的皇子吧,可我听说就是三皇子当年也是没有这么阔气的。” “我的刘嫂子哎,您这话说的就外道了吧?中宫皇后娘娘统共生了两位皇子,这七皇子又比三皇子小了足足八岁,就是您家的小儿子也偏疼多些吧?凭他什么皇家贵胄,人心都是这么长的。” 那位刘嫂子有点不能理解,瞪着眼睛道,“这可偏得有点多,我家几个仔都是一碗水端平的,哪个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这样偏心的道理……” 旁边另一个妇人看不过去,笑道:“刘嫂子莫听她胡说,这皇子成亲的规制都是一样的,不过这位七皇子妃娘娘的嫁妆略为丰厚了些,皇家也要顾全面子,提前给七皇子封了亲王,是以这排场看起来有些大罢了。” “竟有这等事?什么人家的姑娘身家丰厚到把皇子也压了一头去?” 那刘嫂子到京城来的年头有些短,对这位七皇子妃的娘家一无所知,一时好奇,忍不住探问。 那妇人却叹了口气,道:“陈年旧事只怕你没听过,已故定北侯、镇国上将军的独女,岳家阖府上下就剩了这么一根独苗苗,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只不知这桩亲事能不能成就良缘……” “哎,说来听听……” …… 京城另一处张灯结彩的府邸,忠勤伯程府,此时却已乱成了一团。 “怎么样?还不成?”程伯爷四十许上下,生得体态丰润,白面长髯,背着手在中堂里来回踱着圈子,额头上都是汗,他却一刻也不想停下来。 “死活灌不下去,老爷,这,这可怎么办才好?”程夫人也是心急如焚,手里的帕子不停的在抹额头,脸上的粉涂花了也浑然不知。 程伯爷伸手点着程夫人,咬牙切齿恨恨道:“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和那个孽障,哪里会有今日之祸?茗姐儿的亲事一早定下,那可是七皇子殿下,现在又封了宁王,我们程家如何得罪得起?她家中既没了长辈,养在我们府上本是合情合理功德无量之事,你偏生不好好待她,深闺妇人,见识恁地短浅!” 程夫人抹额头的帕子就伸到了眼角,抽抽噎噎哭了起来:“老爷这话说的,凭她什么身份,也是外甥女,我偏疼自己女儿多些,哪里有错?非得把她比瑶儿还宠着,才叫贤德?妾身万万不能办到!事到如今老爷把什么事都推到我头上来,当初算计她的那些家当,可也是老爷教我的……” 程伯爷眼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怒喝一声:“住口!这是什么当口,你还在这里胡言乱语,宁王殿下的花轿可马上就要到了!” 程夫人咬着牙,恨恨道:“左右也是这丫头没福气,干脆就告诉宁王,她得急病去了,岂不两便?” 程伯爷面色更黑,断口斥骂:“无知愚妇!” 这外甥女岳雅茗生来苦命,她母亲生她时便难产而逝,自幼由祖母养大,到她十一岁时,父亲又战死边疆,祖母伤心之下一病不起,没多久便也去了,留下这孤零零一个女娃娃。岳家人丁单薄,父族并无亲人,母族便是程府。若这岳雅茗只是可怜孤女也便罢了,偏生岳将军生前甚得圣眷,家中留下数目庞大的产业不说,皇帝更是将这小丫头定给了自己的嫡子七皇子,真是让人投鼠忌器,左右为难。 他转了几个圈,坐回椅子上:“茗丫头的亲事,是陛下亲许,突然有个意外,只怕会派人来查。何况……”他凑近了程夫人些,压低声音急道:“何况这岳家只此一个孤女,倘若连她也没了,那偌大的家业岂不要充公?你……你糊涂啊!” 程夫人也有些恼了:“左也不成有也不成,老爷倒是说怎么办?” 程伯爷要是有办法也不会如此苦恼了。 “老爷,夫人——”门外一个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不,不好了,岳姑娘醒了。” 程夫人听着人跑进来神色陡然一紧,待听人说话后怒斥道:“好赖话都说不清,人醒了怎么叫不好了?” 丫鬟草草行个礼,急忙道:“岳姑娘是醒了,只是,只是有点不大对劲……” 岂止是不大对劲,简直有些渗人。 *** *** 岳雅茗睁开眼睛就知道不对劲,托这几年红极一时的影视剧和小说的福,人人都知道“穿越”两个字,看着眼前古香古色的床帐以及围在床前的古装侍女,也不会傻傻的问“你们是哪个剧组”了。 不过她想问也问不出来,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嘴唇微微动一下都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好在那些惯于伺候人的丫鬟都是机灵的,很快发现她醒了,马上就有人过来抱着她的脖子扶起来,另外一个丫鬟捧了小茶盅用勺子喂了她几口水喝。 岳雅茗得这点水润了嗓子,脑袋也终于清明了些,不再是嗡嗡响成一片,她听到门外的对话。 “姑娘醒了,快去请李大夫过来。” “紫烟姐姐,还是先去回禀老爷夫人吧。” 那个叫紫烟的显然有些生气:“看病的事,还是先叫大夫来看,耽搁了时辰你担待得起吗?” 另一个丫鬟阴阳怪气道:“你得什么意?你以为过了今日就攀上高枝了?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紫烟顿时大怒道:“宁王府的花轿已经在路上了,你就盼着我家姑娘不成?我告诉你,我家姑娘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得不了好去!平日里给姑娘不痛快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逃过!” 旁边另有个丫鬟的声音劝道:“好了好了,别吵吵,大夫也着人去请,老爷夫人那里也去回禀一声,犯的着为这点事争么?眼下岳姑娘好好的上了花轿才是正理,大家都欢喜。” 岳雅茗慢慢消化这信息,第一,那个叫紫烟的丫鬟是她的心腹,第二,她这具身体也姓岳,第三,花轿?宁王?嗯……有点难以接受,事实上她虽然看过不少穿越小说,可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也穿越一把,原因无她,用她室友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就你这智商,最多活两章。” 所以现在她一穿过来,就面临着嫁人这件大事,一点准备也不给她,就打算嫁人开启宅斗模式吗?她还是死了算了吧。 等等!死了? 岳雅茗惊得差点跳起来,对啊,穿越的人一般都是遭遇意外死了吧,她最后的印象里,就是那辆失控的卡车……她已经死了?她死了?! 那爸爸妈妈怎么办!没有了她,他们要怎么活啊! 越是不敢想,那一幕却愈发清晰地在眼前一遍遍回放,甚至自动脑补出更多惨烈的场面。 眼泪唰地滑下来,岳雅茗哇地哭出了声。 屋子里的丫鬟全吓呆了。 “爸爸妈妈,我要回家!谁想玩穿越换谁来好了,放我回家!”岳雅茗嗓子疼得很,出口的只是模糊低哑的声音,若非如此,只怕这语言就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抱着岳雅茗的那个丫鬟首先反应过来,她死死搂住挣扎的岳雅茗,一迭声在她耳边说话:“姑娘醒醒,姑娘醒醒,莫怕莫怕,你好好看看,你看看初柳,初柳一直陪着姑娘的呀。” 岳雅茗完全听不进去,事实上她根本就没听到别人说什么,嚎啕大哭。 岳雅茗房里的丫鬟,分两派,一派是她本来的丫鬟,如紫烟初柳这些,另外一些却是因为婚事临时指派过来的,这些人里有机灵的就赶紧去正房报信。 程夫人过来的时候,房间里正哭成一团。 一身红嫁衣的岳雅茗哭得毫无形象,眼泪鼻涕一大把,完全没有平日里那个清高矜持劲,其实程夫人心里除了诧异,也是暗暗觉得顺气,不过她听了岳雅茗嘴里念叨的话登时就黑了脸。 岳雅茗反反复复喊的是:“我要回家,我要爸爸妈妈,谁要来这个破地方啊,你们都放我回家!” 虽然哭得断断续续声音含糊,但听了几遍还是能听明白大概意思。 堂堂忠勤伯府,当然不会是破地方,但是岳雅茗这话说出来,倒显得在这里受了天大的委屈。凭良心说,程夫人自认对这外甥女也说不上不好,除了府里财政着紧的时候偷偷调用了她一些银两,平日里大多维持一个冷淡客气的态度。当然,程家大姑娘程瑶对岳雅茗是颇有刁难,这个程夫人也知道,但是小孩子家打打闹闹的她也不方便去插手,她统共就生了一子一女,这个宝贝女儿是先头生的,打小儿宝贝的不行,若是让她为了外人去苛责自家姑娘,那万万不可能,她自认为一点错没有的。 所以程夫人听了岳雅茗的话,除了一点恐慌,然后就腾起一股怒气,她看着一屋子跟着落泪的丫鬟,怒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姑娘害臊哭几声,你们不说劝着,倒跟着一起丧气?是想着今日就出了程府,我管不着你们了不成?” 程夫人积威深重,岳雅茗的丫鬟们也不敢多吭,都收了声默默地忙活起来,帮着岳雅茗重新梳妆。 岳雅茗抬起朦胧泪眼,看到门口进来一个衣饰华贵的美妇人,她心想:我才不要喊别人娘,我妈妈比她漂亮多了。这么想着,眼泪又哗哗地涌出一大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