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掌柜安顿完谢颜,又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中年人,面露难色,“顺先生,不是我非要为难你,但你知道,这书座们实在是……”
他留下未尽之意,没忍心说全。
被他称作顺先生的人方头大脸,满面福相,一身灰色大褂,手里拎着个布包,看气质让谢颜想起小时候地方曲艺台里那些说书说相声的艺人。
“柳掌柜的不比多言,是我麻烦您了。”那顺先生闻言拱了拱手,“您是个生意人,自然要顾着茶楼,是我王起顺自己本事没到家,怨不得您也怨不得各位书座。”
“顺先生,您评书的本事绝对没有问题,不然我当初也不会答应老爷子让您接着说,只是大家之前都听惯了老爷子的,换一个实在是……”
“掌柜的仁义,这几天书说的到底怎么样我自己心里却有数,您不必替王某开脱,按规矩办便是了。”顺先生摆手。
“要不这样。”顺先生表示接受,柳掌柜的却狠不下心,“你和唱小曲的小文柳换个班,以后你在中午说一场,下午留给小文柳?”
民国时期的茶楼除了喝茶聊天,也是听书听曲的地方,撂地卖艺的艺人本事大的话,就会被请到茶楼有一份“固定工作”。
运来茶楼原本请了两个艺人,一个唱小曲的小文柳,一个说书的王络子。其中王络子老先生一本三国说的极好,名满汉口,当初柳掌柜花了大价钱才请来,一说就从下午说到晚上。
可惜王络子老先生年纪大了,这几日已经起不来床,没办法继续说书,便把自家前段时间打上海来的侄子顺先生推荐给柳掌柜,代替自己在茶楼说书,也有份收益不断。
柳掌柜的见顺先生说了很多年书,本事不差,加上王络子的面子,便答应他顶替职位,工钱不变。
可惜那些听书的书座听惯了王络子的三国,如今换上顺先生接着说,怎么听怎么不对味,不满之下几次找柳掌柜反应,茶楼的生意也被连带着淡了一些。
柳掌柜的无法,又念着王络子的面子,只好和顺先生商量换说书时间减轻损失。
然而顺先生听了这话,却沉默下来。
做他们这行的讲一个江湖道义,也要面子,顺先生当初在上海的时候混的并不差,只因说书时不小心得罪了人才来汉口避难,如今要他被书座嫌弃,还要他靠着大伯的面子混饭吃,顺先生心里实在是难受。
谢颜在一旁看着两人的神情,已经把这些事推测了个七七八八。
说书吗?在没有手机电视,甚至发电报都极为昂贵的民国时期,说书似乎是传递思想与讯息最便捷广泛的娱乐方式……
谢颜看着眼前一脸颓丧的顺先生,想起之前齐休疾说的话,突然心头一动。
“掌柜的,我觉得顺先生说书不卖座并不是他的问题,也不是书座们的问题,而是说的书出了问题。”谢颜打定主意,抬头开口。
在现代,很多电视剧第二部换了演员,哪怕演的再好观众也难以接受,人们总会有先入为主的心理,听书也一样。
王络子的三国是他的拿手绝活,来茶楼听书的书座早就听惯了他的三国,别说是顺先生,就算把京中最当红的先生请来说一样的书,也不见得讨得了好。
有句行话“生书熟戏听不腻的曲艺”,就是讲听书一定要听没怎么听过的新故事才够有趣,听戏要听熟悉的才能品味唱腔韵味,至于听曲艺,则是怎么听都听不腻。
顺先生初来乍到,接着早就在运来茶楼说熟了的王络子的茬继续说三国,实在是太不讨巧了。
“我原本也想过要不要开本新书,但大伯的三国之前还没讲完,若没有那种大家都没听过的奇书开,倒不如接着讲。”顺先生听出了谢颜的意思,摇了摇头。
他岂不知道自己继续说三国的种种弊端,但汉口可是戏码头,他会的那几手总有别人会,拿不出来新鲜的,只好赶鸭子上架。
“小谢啊,你是京城人,有没有听过什么新奇的书给顺先生说说?”柳掌柜看出谢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一动问到。
“我没听过什么新奇书,却有个新奇的故事,顺先生或许可以拿去改了说说。”谢颜笑道,“是个洋人的故事。”
洋人的故事?顺先生闻言皱眉,“我在上海的时候不是没听说过洋人的故事,什么圣女,什么莎士比亚,但那些东西太拗口,想都想不明白,没人愿意听的。”
“顺先生,我这故事不比那些外国名著。”谢颜摇头笑道,“它虽是个洋人的故事,却发生在华夏,是个洋人和汉口百姓的故事。”
洋人和汉口百姓的故事?还能编成书?顺先生和柳掌柜闻言一愣,全都疑惑又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