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二年三月十八是康熙的二十岁生日,辰时康熙率群臣按例到慈宁宫正殿向太皇太后请安完毕,便向太皇太后请旨带佟懿儿到乾清宫玩。因是康熙生日,太皇太后觉得放松一下也无妨,答应得倒很爽快。 佟懿儿站在东暖阁内一张描金黑洋漆小案旁,托着脑袋看康熙在松花石砚台上蘸了些朱墨批折子。他的“知道了”写得工工整整,就像是刚刚上学认真写作业的小学生。批完一份折子,康熙忽然神采奕奕地抬头看着佟懿儿问道,“懿儿你知道朕今年收到最好的寿礼是什么吗?” “一定跟这份折子有关咯——”佟懿儿笑着转过身,反手扶着几案,抬头望着房梁上的彩漆花纹道,“别是南边三位藩王的事罢?” “知朕者,表妹也!”康熙起身舒展舒展筋骨,悄悄走到佟懿儿跟前,拿玉管狼毫笔在佟懿儿嘴唇上划了一道墨纹,笑得前仰后合。 “喂,有您这么对知己的么?”佟懿儿没想到二十岁的康熙私下并没有变得多正经,她掏出丝帕,拿起案头的一面镂花铜镜将脸上的墨渍一点点弄掉,一面佯装生气,“下回我再也不来乾清宫了,八抬大轿都不来!” “八抬大轿不过是三品以上的人坐的,咱皇室出行,哪儿只这么几个人?”康熙在喜欢的人面前一向不乏幽默,他将脸凑到铜镜前面,拿过佟懿儿手中的帕子又替她擦了擦,直到完全看不出痕迹方才满意点头道,“嗯,这下漂亮多了,得用二十四抬大轿才能请来这样的仙女儿!” 二十岁的康熙这么会撩人,佟懿儿生理上的情不自禁地脸红了,尽管心里住着的三十岁老阿姨对这般俗套的撩妹方式十分嗤之以鼻。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谁的折子?”转移注意力的最好方式当然就是谈正事,身为一个历史系研究生,佟懿儿必须有点“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觉悟。 “你瞧,刚才光顾着开着玩笑,竟把这么大的喜事儿给忘了——定南王尚可喜说,他自请撤藩,愿回辽东老家颐养天年呢!”自从亲政以来,康熙越发意识到三藩无休无止的财政支出严重影响了朝廷的税收,耗费了大量的财力物力。如果不撤藩,他的治国蓝图必然无法展开。 “您觉得,他真的甘愿解甲归田?”佟懿儿从前学这段历史的时候,就觉得康熙到底还是图样,如今看着康熙对着尚可喜这份充满试探语气的奏折如此兴奋,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管他是不是真的呢——”看着佟懿儿忧心忡忡的眸子,康熙倒是信心十足地弯下身子牵着佟懿儿一双纤纤玉手道,“就算他是虚情假意,折子摆在乾清宫的案头,就不能欺君,朕准了他,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所以……定南王这折子,是正中您下怀了?”二十岁的年轻人果然是最爱冒险的一群人。想想自己刚上大学那会儿一天一个主意点子,拉着闺蜜创业屡遭失败,佟懿儿忽然有点理解眼前这个皇上了——他的创业资本是整个国家,赌注确实挺大的。 “走,跟朕去一个地方!”满脑子都是光明前景的康熙根本无心再跟佟懿儿解释下去,他牵着佟懿儿的手跨过东暖阁的门槛朝前殿走去,边走边转身对在一旁站如松的曹寅嚷道,“叫几个奴才抬把高点儿的椅子到正大光明匾下的柱子前面,你拿着笔墨跟朕来!” 曹寅听得自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佟懿儿已经知道康熙要干嘛了。 “扶稳了啊——”曹寅按康熙的吩咐找来一张宫里最高的高脚椅摆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右侧第一根柱子旁,指挥几个年轻力壮的太监小心扶着康熙拿着毛笔站上去,自己心里不禁打起了鼓,“万岁爷,当心啊——” “你放心,有我呢——”以防万一,佟懿儿在高脚凳周围铺满了明黄色软垫,抬头冲康熙笑道,“皇上放心,摔不着的!” “河务漕工三藩”康熙一边写,佟懿儿在下面抬头仰望,跟着一起念出来。 “怎么样,还成不?”翻身下凳,康熙将手中的笔搁在曹寅举过头顶的托盘内,插着腰得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练了好久了,就等着今儿露一手呢!” “皇上圣明!”众人见康熙这般雄心勃勃,不由发自内心地跪地叩首,佟懿儿亦跟着一齐跪了。 “朕今年二十岁,希望再过二十年,朕可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这三件事朕都做到了。”康熙今天穿了一身绛色织金龙袍,头戴东珠凉帽,整个人就像一团火一样充满热情。刚刚书写完毕的康熙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微微泛红。话音落下,整个大殿一时安静极了,只听见他急促的喘息声。 “吾皇万岁!”康熙的豪言壮语很容易激起在场诸位的澎湃心绪,大家一时觉得有这样的君主,未来一切可期。 “今天您可是君子一言了啊!”在东暖阁用罢晚膳,心情大好的康熙执意散步送佟懿儿回慈宁宫。站在慈宁门前,佟懿儿停下脚步,迎着宫灯橙红的火光冲康熙莞尔一笑,“懿儿和大家伙儿可都是见证人呢!” “何止一言,朕一下立了三言!”康熙仰头大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三言——” “这可难不倒我!”佟懿儿不忍心告诉康熙他将会面临的困境,何况三月十八是他的生日,就让他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也没什么不好的。沉吟中的佟懿儿在门槛前来回踱步,忽然一拍手掌朗声应道,“二马为车,四马为驷,八马为辇……三言十二马,便是驷辇难追!” “算学学得不错嘛,快进去吧!”康熙被表妹的奇思妙想弄得哭笑不得,不住扶额摇头,目送佟懿儿活蹦乱跳地进了慈宁宫西稍间。 “果不其然呐!”转眼已是七月流火时节,尼楚贺的身子渐渐复原后,太皇太后又开始新一轮旁敲侧击的“催生”。康熙这些日子几乎夜夜留宿坤宁宫,也会把折子一并带去看。 “皇上又遇着什么喜事了?”虽然尼楚贺还未完全从承祜夭折的阴影中走出来,但关心她的人几乎都在告诉她一定要心态平和,顺其自然才能“好孕”。现在康熙兴致勃勃地看着手中的折子,穿着石榴纹镶边衬衣的尼楚贺端着一盅参茸乌鸡汤小心移步黄梨木雕花椅背后,冲着康熙柔声细语道,“皇上喝盅汤补补身子罢,别太操劳了。” “吴三桂,吴三桂也自请撤藩了!”吴三桂撤藩的消息,显然比尼楚贺手中这碗滋补汤有用的多,康熙起身举着吴三桂的折子在尼楚贺眼前晃了两晃,“真是要什么来什么,尚可喜开了个好头啊!” “恭喜皇上……”尼楚贺知道今天不是一个承接恩露的好时机了,她仍旧端着那盅冒着热气的鸡汤,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朕得赶紧召明珠他们商议撤藩事宜,今儿晚上看来又要鏖战一个通宵了——顾问行,更衣!” 康熙伸了个懒腰方才起身,贴身太监顾问行闻言赶忙将一件石青色的暗团龙纹常服袍与康熙穿好。 “皇后你早些安歇罢,等忙完撤藩的事,朕一定来看你。”扶了扶腰间的碧玺玉扣,康熙偶然瞥见尼楚贺低头一瞬眉眼间流露出的失望情绪,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她的心结,一时内疚起来,“你……你千万别着急,咱们还年轻着呢!” “皇上毋需挂记臣妾……臣妾懂得这些道理。”康熙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直白到让尼楚贺迅速脸红。忽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抬头道,“我三叔他不是故意要跟您意见不一致的……相信此次撤藩,三叔一定会竭尽全力效忠皇上……” “嗨,大臣们意见不一致,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朕怎么会怪索额图呢?”之前康熙询问满朝文武关于撤藩与否有何意见时,惠妃的堂叔纳兰明珠坚决站在康熙这边认为三藩必撤。而尼楚贺的三叔索额图却成了保守派,和康熙唱起了反调。得知消息的尼楚贺难免为索额图捏一把汗,生怕康熙怪罪下来。 还好,虽然康熙年轻气盛,可十几年的天子也不是白当的。尽管目送康熙离去的尼楚贺难免心有不甘,但想到康熙没有半点怪罪索额图的意思,她也算得到了些许安慰——就像康熙常跟她说的,“来日方长”。身为六宫之首的尼楚贺依旧拥有旁人羡慕不来的机会,只要她能够生下大清的嫡子,赫舍里氏一族的未来也就有了保障。 或许她取代身世显赫的塔娜成为中宫皇后是老天爷赐予的机会,是极其罕见的偶然。但尼楚贺相信只要她生了一个嫡子,就可以将赫舍里氏与爱新觉罗氏的血脉紧密联系在一起。倘若能够让偶然成为必然,也不枉当年索尼对这个孙女的悉心栽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