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康熙九年的春天到来时,塔娜终于松了一口气——康熙念遏必隆是开国功臣额亦都之后,命其仍以公爵身份宿卫内廷。虽说昔日辅政大臣的风光不再,康熙的气好歹算是消了大半。 跃跃欲试的琪琪格近日发觉康熙总喜欢带佟懿儿出去玩,而偏偏一脸麻子的她只得天天呆在慈宁宫里发霉,心里渐渐不平衡起来。 “这个童佳意,明明说好了要帮我俘获康熙的心,到头来自己天天跟皇上逍遥快活……亏我还那么信任她,事事都按她说的办!”这日康熙又邀约佟懿儿去钦天监找南怀仁学习天文知识,琪琪格一个人坐在慈宁宫花园里的石矶上看着池子里的锦鲤念念有词,“转发这池锦鲤,我就能得到康熙的宠爱,让皇上只宠我一个……” “朕觉得那个布鲁诺死得冤枉,他坚持证明哥白尼的日心说是对的,竟被烧死了……”康熙的声音由远及近,从琪琪格背后传来,琪琪格不由心跳加速。 “是啊,后来传教士也都接受了日心说,可惜人死不能复生了。”听到佟懿儿的声音,琪琪格嘟起了嘴,悄悄回头用眼神锁定目标。 “皇上万——”看见目标离自己仅有七步之遥时,琪琪格猛一起身,却不料脚下一滑跌入鱼池,“福——救命啊!” 康熙刚准备借哥白尼的史事将鳌拜诛杀王登联的事批判一番,听到呼叫当然人命要紧。当即吩咐几个身边的侍卫下水将琪琪格救起,送回房间。 “皇……皇上——”约摸半个时辰过去,被惊吓昏迷的琪琪格睁眼看到心心念念的康熙,感动得泪流满面,“是……是您把我救起来的吗?” “唔……琪琪格你醒了就好,朕这就放心了——”确认琪琪格没事,康熙总算松了口气,“你真是太不小心了,坐在鱼池旁边怎么也不知道看着点儿脚下呢?” “因为……因为皇上您英明神武,我——”突如其来的问候让琪琪格觉得就算再让她落水十次她也心甘情愿,她觉得这是很好的开始,胜利曙光就在前方。 “太皇太后说你这次落水受了惊吓,就暂且给你一个慧妃的封号,明日搬去咸福宫住吧。” 康熙说得心不甘情不愿,琪琪格却听得如坠云端——自己真是因祸得福,居然成了第二个得封妃位的人。她仿佛一时来了精神,从蓝底金丝软枕上支起半个身子问道,“皇上,咸福宫在哪儿啊?” “西六宫最末吧……嗯,你好好休息,朕有事先走了。” 康熙说完,拍拍明黄色团龙长袍的下摆从黄梨木杌子上起身离去。琪琪格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经历了大起大落——西宫最末,那是多么偏僻的位置啊,还不如呆在慈宁宫呢! “恭喜你啊慧妃娘娘,您现在可要跟昭妃娘娘平起平坐了!”这是和琪琪格挤一张床上的最后一晚了,佟懿儿一脸轻松地望着天花板笑道,“我没说错吧,你看你现在的升级速度,堪比火箭啊!” “昭妃在承乾宫,是东六宫的老大;我在西六宫,是西六宫的老幺,这怎么比啊?”琪琪格恨恨地锤了锤佟懿儿的肩膀,“都怪你夺走了皇上的心,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皇上——” “打住打住——我现在跟皇上就是表哥表妹的关系,他天天带我去找南怀仁学习天文科学,要是你愿意去,明儿你替我?”佟懿儿觉得琪琪格真是太逗了,不知道看了多少宫斗剧才能养出这样的脑回路。“我谢谢你啊——” “天文?那还是算了,要是他能陪我看流星雨还差不多。”听佟懿儿这么说,琪琪格翻了个身子放心多了——料想凭借佟懿儿十岁的身体,也暂时无法对已是慧妃的琪琪格造成威胁,她觉得自己现在真正的“对手”是尼楚贺和塔娜,至于佟懿儿,那是以后才需要担心的对象。 “娘娘,咸福宫慧妃的事儿,您听说了么?” 琪琪格搬入咸福宫当天,塔娜的母亲舒舒觉罗氏正好到承乾宫看女儿。这舒舒觉罗氏是遏必隆的侧福晋,却生了一个进了宫的女儿,至此阖家上下皆对她另眼相待。如今舒舒觉罗氏还不到四十岁,已经成了家中拿主意的女眷。这日穿了一身石青色团凤纹的命妇服饰的舒舒觉罗氏甫一进宫便听闻咸福宫的动静,免不得要提醒女儿几句。 “她落了水,皇上给个安慰封了妃。”塔娜根本不曾把琪琪格放在眼里,倒是日日幻听似的感到承祜在坤宁宫里哭哭笑笑,心里着急自己何时能诞育龙嗣。 “倒不是这个——”舒舒觉罗氏显然对女儿的轻敌反应感到担忧,她四下张望一番后,走到塔娜耳边耳语道,“我听说,这慧妃自打得了天花痊愈后性情大改,竟连蒙语也不会说了,倒说起汉话来……” “太皇太后说,那是佟格格教她的,蒙语她烧糊涂了倒忘了。”太皇太后的话,塔娜从来没有怀疑过,因为不敢怀疑。听母亲这样一说,她脸色渐渐凝固了。 “科尔沁送来的人,出了再大的事儿太皇太后不得兜着吗,不然她老人家的面子往哪儿搁?”舒舒觉罗氏跟随遏必隆经历宦海沉浮,早已世事洞明,“如果不是对慧妃不满,太皇太后何必要再把达尔罕亲王的女儿接了来?” “您的意思是——”塔娜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太皇太后是觉得慧妃中邪了所以才——” “不是我的意思,外头都是这么揣测的。”舒舒觉罗氏端起紫檀木炕几上的黄地绿龙纹茶盏气定神闲地轻啜一口,“还记得先帝的静妃吧,也是忽然就中邪了。” “那静妃娘娘现在在哪儿呢?”塔娜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她一直把紫禁城想得太简单了。 “谁知道呢,人间蒸发了。”舒舒觉罗氏见女儿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禁微笑道,“瞧把你吓得,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你可是要在紫禁城呆一辈子的。” 没有琪琪格的日子,对佟懿儿来说是美好的,至少刚开始的那段时间的确如此。娜木罕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古代人,做人本本分分,就是她那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佟懿儿也只有在每日向太皇太后请安时才会见到她,一天说的话也超不过三句。没了琪琪格的西稍间就是佟懿儿的天堂,尤其是夜晚时分,她又可以尽情开脑洞了。 到了五月,开脑洞的副作用渐渐显现了出来。入夜佟懿儿总是做类似的梦,梦里有一面巨大的镜子,照出来却不是佟懿儿的影子,接连好几天佟懿儿才从镜中那张马脸依稀辨认出或许是琪琪格的镜像。 “我给你机会重生,你却这么没有脑子……唉,看来我的来世一点儿也不靠谱。”终于有一天,镜子里那个女人说话了,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哭哭啼啼道,“本来还指望你能让我活久一点,现在看来……我也不要你败坏我的名声了,也许现在离开,还能留住我的美名——我可不想像先帝的静妃那么倒霉,连墓地都找不到……” “你……你是慧妃?”佟懿儿刚问出这句话,一声闷雷就将她惊醒了。 翌日,琪琪格在咸福宫病逝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紫禁城。由于慧妃的封号还没有正式册封,因此她死时实际的身份仍旧是科尔沁送来的待年格格。看在她出身博尔济锦家族的份上,康熙正式命礼部为琪琪格追赠了慧妃的封号,按妃的规格举行了隆重的丧葬仪式。 看着琪琪格的棺椁,佟懿儿满脑子都是那天晚上的梦——难道那天晚上梦到的,就是琪琪格真实的死因?“重生”、“来世”,还有穿越而来的柏锦慧……这一切的一切都太真实了。时隔多年,佟懿儿再次开始思考“我从哪里来”这个终极命题,想起了过去经常梦到的那个看不清容貌的女子。 对琪琪格的死同样有预感的人是塔娜——自从舒舒觉罗氏告诉她琪琪格的异样,她便猜到或许某一天琪琪格会跟顺治的静妃一样忽然蒸发。只不过现在事实比她料想得要简单点儿,躺在棺材里的确实是琪琪格,她将来多半是会进入帝陵的。 “唉,原本以为我当不了皇后,至少能是第一个封为皇妃的女人呢!”穿了一身素净黑色常服袍的塔娜走到琪琪格的灵位前点了一炷香,不由喃喃自语道,“不过也得谢谢你先走一步,我之前还担心你会跟我抢贵妃的位置……” “太皇太后,慧妃妹妹福薄命浅,您切莫太过伤心了。”有子万事足的尼楚贺正搀着太皇太后向琪琪格举哀。见太皇太后面色沉重,她不由温言相劝道,“妹妹地下有知,看到您如此惦记她,一定很欣慰的。” “唉,科尔沁女子的辉煌,看来真是要结束了。”看着一身素服却容光焕发的尼楚贺,太皇太后一时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走,承祜这会子该醒了,咱们去坤宁宫瞅瞅。” “臣妾遵旨!”太皇太后要去看承祜,对尼楚贺来说真是喜出望外的事。她收起仅存的一点对琪琪格礼貌性的哀伤,双颊含笑地扶着太皇太后走出惨淡凄清的咸福宫,迎向槛外炽热的盛夏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