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盛春,山上夜晚很冷,小姑娘却穿上了薄款春衫,鹅黄襦裙,浅纱披帛,配着整套珍珠头面,看样子一点也不像受了惊吓或好心前来救灾,更像是会情郎。 小姑娘长的还是不差的,十五六岁年纪,浑身透着朝气,怎么打扮都不可能丑,可她大约忽略了时间。 夤夜,月光再好,也不如白天,透着惨淡银色,未被扑灭的火苗闪烁,因有烟,黄的也不那么好看。小姑娘精心准备的,颇能展现少女活泼灵动的鹅黄色衣衫,非但显不出白天阳光下的娇俏鲜活气质,还略暗淡,说白不白说黄不黄,有些尴尬。还有满头的珍珠头面,本该莹莹有光,衬的人美如辉,现在么……被烟一熏,不知又蹭到了什么,一点也不美。 小姑娘幽幽看了温元思一眼,目光狠狠剜向宋采唐:“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大概顾忌着闺誉,她并没有大声喊,而是站在宋采唐附近,冲着宋采唐一个人低声说话。 宋采唐眼梢一翘,明白了,原来是温元思的爱慕者。 不过瞧这意思,似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今天一天已经够累,现场又人多眼杂,宋采唐实没耐心和小姑娘磨嘴皮子,转身就要走。 小姑娘似乎没想到她这反击,愣了愣,更生气,眼睛都瞪圆了:“你站住!” 宋采唐没理她。 “站住!你给我站住!” 小姑娘提着裙子就要跑过来,却被人拽住了:“秀秀——这里人多,别乱跑!” 宋采唐回头看了一眼,眉梢微蹙。 小姑娘,她不认识,但拉住小姑娘的人……形貌特点非常突出,杨柳腰,多情目,尤其唇下一颗黑痣,非常显眼。 季氏…… 这位应该是云念瑶案的嫌疑人之一,也是此前葛氏同高卓说话时提起的人。 季氏是国都汴梁人,出身还算不错,早些年,一些场合能同云念瑶碰面。她喜欢高卓,可高卓心系云念瑶,心思并没有变过…… 想到这几人的纠葛,宋采唐心下不禁怀疑,此一次,季氏来天华寺,是真的想要看望云念瑶,还是想见高卓? 青巧说,二月十九,观世音菩萨圣诞,寺里会非常热闹,现在看,不用到二月十九,各色人物就聚齐了。 她之前一直觉得,时间于她来说很重要,她必须非常努力,才有可能让自己融入,现在看,别人也很着急。案子一日不破,挂心的不仅仅是官府,还有相关人,以及凶手。 这样的话……她的机会应该很快就到了! “……小姐……小姐?” “嗯?” “咱们得这边走啦!” “好。” …… 换了新院子,接下来两天,很平静。 温元思和张府尹一边办西门纲的案子,一边朝云念瑶的案子使劲,都是官场上的暗手过招,宋采唐帮不上忙。李老夫人感念宋采唐帮助孙子,生活起居,一日三餐,样样料理的周到贴心,还亲手做茶点,拉宋采唐过去品尝。 可李老夫人信佛,非常虔诚,来到天华寺,不跟着修佛做早晚课,心里总是不踏实。宋采唐看出来了,就劝老夫人去理佛,不用惦记她这边。 “总归老夫人当着我舅母的面放过话说罩我,赖不了账,以后日子且长着呢,何必纠结这两天相处?” 李老夫人就笑了,眉毛跟着眼睛笑的弯弯:“这丫头,来佛祖跟前两天,还长心眼了!” 刘妈妈凑趣:“佛祖看护小辈,还不是老夫人的福气?您哪,也别操那么多心啦,小辈本事高,又体贴您,您何不稳坐着享了?” “是也是也,刘妈妈说的在理!”宋采唐亲手执壶给李老夫人倒了杯茶,笑眼弯弯,“我保证把自己照顾的好好的,您就放心吧!” …… 二月十八,丫鬟琴秀到了。 带着舅母张氏的叮嘱。 “夫人说,表小姐应老夫人相请,不好推辞,可有些事该不该做,做到几分为好,表小姐心里当有数。” 琴秀跪在地上,头垂的很低,说话声音不见颤抖,整个人很稳。 宋采唐站着茶盏,漫不经心问道:“怎么画眉没来?” “府里有事,离不得她。” 话答的很快,不见波澜。 宋采唐眼梢闪了闪,右手微松,‘啪’一声轻响,手中茶杯盖落在茶杯上:“行,这几日,你就好好跟着我,我不说话,你不许随便离开。” 琴秀略有些诧异,却不敢表现出来,端端正正磕头行了礼:“是。” 琴秀这次来,除了张氏的话,不愉悦的气氛,也带来了好消息。 家中老夫人白氏风寒已痊愈,大小姐关清当初在天华寺里请过愿,明天一早会上山还愿,届时应该会来看望宋采唐。 大姐啊…… 宋采唐唇角轻扬,笑容迎着阳光,闪闪发光。 …… 二月十九,寺内气氛十分不同,一大早就热闹起来了。 宋采唐却并没有往前方大雄宝殿去。 这几日,那个叫付秀秀的小姑娘,只要遇到,就会十分气愤的跑过来,想要跟她吵架。她看卷宗,了解案情的时间都不够,哪有心思同小姑娘吵架?遂每每都会避开。 热闹的地方……应该很吸引小姑娘,她不想往前。 往后么,倒是行,她特别想亲眼看看云念瑶的尸体,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可那边被李刺史把着,不让外人进…… 心里装着事,宋采唐漫无目的的走着,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了哪儿。 突然,她听到了说话声。 “怎么,刺史大人也来找地方睡觉?” “倒是没有观察使大人的福气,案件情况复杂,下官得时时把控,不敢半分偷懒。” 一道声音很熟悉,是赵挚,另一道是个中年男人,很陌生,但从话里,宋采唐也知道了,应该是刺史李光仪。 二人说话带着笑,气氛似乎非常轻松,但听话音,她就知道不一般。 下意识的,她没避走,侧身退到一边,以大石高树遮掩身形藏了起来。 “啧,”赵挚一条长腿屈起,胳膊懒洋洋的搭在膝盖,疏淡眼梢微斜,慢条斯理说话,“刺史说的这么严重,是怕我抢你的案子,还是没自信破案?” 李光仪一滞,唇角的笑方才又聚拢:“怎会?这从汴梁来的人,谁不知道观察使您说话算数,从不反悔?案情虽复杂,但下官已找到一些证据,很快就能破案。” “汴梁……” 赵挚眸底聚起暗色,唇角划出几分嘲讽:“呵,真要‘很快’才好。” 微风轻拂,阳光灿烂,气氛好似没任何变化,但宋采唐敏感的察觉到了,简单两句话,这两个人似乎都埋了隐意。 汴梁来的……李光仪是在提醒赵挚自己有后台?双方曾很熟悉?赵挚的讽刺,是否暗示结果不好,说什么都没用? “这个……查案一事,观察使以前没做过,大概不清楚,线索找的再齐,破案也是需要时间,需要缘份的,过于催促,使人心浮动,结果可不一定会好。多少冤假错案是这般产生的?本案案情,我已心中有数,观察使不必操心。” 赵挚似察觉了什么,看了眼不远处宋采唐藏身假石—— 不过片刻,他又转回看着李光仪,停了停,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绽出一抹笑纹:“刺史心系公务,一力承担辛苦,造福广大同僚,让人佩服,我这里有个消息——想送与大人。” 他话说的很真诚。 可他越真诚,李光仪越警惕,眼睛眯起,声音都有点变:“观察使想说什么?” “别紧张,我又不吃人。”赵挚笑意更深,桀骜眉眼里闪出无限兴味,“我只想告诉你,那一位,马上要到了。” “那一位,谁?” 赵挚却不答,手上接抛着小石子玩:“你猜他发现没破案,尸检结果未定,线索嫌疑人不实,会怎样?” 李光仪眼珠乱颤,似乎猜到了赵挚说的是谁,脸色微变。 “我们这些会武的,脾气都不怎么好。祖上有功,上过战场的,就算现在没什么兵权,军中人脉也不会少……我知李刺史很聪明,各种小手段玩的极溜,可遇上这样的人,你准备怎么说理?” “如果他一个冲动不满杀了你——你猜,皇上会不会同他计较?” 赵挚说话慢悠悠,面色十分平和,可营造出来的气氛,细思极恐。 李光仪:“我……” “想通了就赶紧干正事,别整日缠着我——”赵挚扬声道,“手下那几条虫子也自己管好,再敢悄悄跟着我,我心情不好了……” 他手指成爪,凌空一抓,狠狠一捏—— 自然是抓不到什么,但他威仪凛凛,动作又快又猛,似乎在空中划出了虚影,气氛十分微妙,威胁意味满满。 李光仪眸底乱颤,心中一震。 他他他他……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