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唐拿到布条,并没有回院子,而是去找了温元思。 温元思正在和张府尹吃饭。 “这时候才用饭?” 宋采唐有些意外,她解剖验尸过程很顺利,结束的一点都不晚,回来吃饭时间刚刚好。她自己就是,慢悠悠把饭吃了,慢悠悠出去散步消食,走完一大圈回来,时间已经过去非常久,这俩人怎么才吃饭? 回话的是温元思身边的大丫鬟,叫榴红,人如其名,貌如五月榴花,非常漂亮,就是现在脸非常红…… “公子和张大人心系公务,姑娘剖尸结束后,他们并没有休息,立刻去寻案件相关人员说话了……” 说话声音有点不对,眼神还有些闪躲。 宋采唐心下一转,明白了。 恐怕不只是心系公务,还有现场难看尸体解剖的副作用。 从未参与过解剖工作的人,突然现场围观……不管视觉效果,还是味道,都很难承受的住。看完解剖就吃饭,也只有她这样的老手了。 张府尹当时还吐了,一时半会儿哪能有胃口? 宋采唐对二人有些同情:“饭菜里可准备了荤食?” 榴红摇了摇头:“本是有的,但婢子听闻前边动静,自作主张换成了寺里的菜斋。” “好姑娘,做的对。” 榴红意识到被看透了,低头笑了下,没再替自家主子遮掩:“两位大人胃口还是不太好,婢子瞧着不大能吃的下去……婢子这就为姑娘去通传?” “不用,”宋采唐摆摆手,微笑道,“还是让他们多少吃点,我先不打扰,去旁边坐等吧。” “多谢姑娘体恤,”榴红福身行了个礼,将她引至一旁偏厅,“姑娘稍坐,婢子去泡茶来。” 结果并没有等多久,一刻钟后,温元思和张府尹就来到了偏厅。 “这么快?” 宋采唐眨眨眼,看看温元思,又看看张府尹,怀疑这两人没吃饱。 温元思叹了口气。 张府尹面色也不大好,摆了摆手:“正事要紧,饭食少一两顿又不会死,有什么关系?” 端是一派大义凛然。 “宋姑娘此来,可是有事相商?” 宋采唐也不戳破,微笑着将布条拿了出来:“方才我去北面山中散步,看到了这个。” “北边?” 张府尹低吼一声,下意识看向温元思,二人对视,眉凝目沉,神色非常古怪。 宋采唐把布条放在桌上:“怎么,这天华寺北侧山间,去不得?” 张府尹面露思索,似有些犹豫,温元思却眯了眼,指尖轻敲桌面,冲张府尹微微点了点头,眸底略有坚定之色。 张府尹眉头紧皱,末了,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目光如剑一般,投向了宋采唐:“我听温通判说,宋姑娘决定以剖尸手法确定死者身份,是因昨晚问讯过本案相关人马三娘。” 宋采唐:“正是。” “姑娘在丝毫不知案情的情况下,能迅速从与案人员身上寻找方向线索,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姑娘不仅剖尸技艺纯熟,验尸精准,还很擅长推演案件?” 张府尹问话神情太严肃,宋采唐微微偏头,看了眼温元思。 温元思正对她点头,目光内有鼓励之色。 宋采唐眼睫微闪,明白了。 这是来自张府尹的考验。 验尸一事,她已经让对方信任自己的仵作之能,可接下来的案子不一般,张府尹不敢放不靠谱的人进入。 她微微笑道:“方才我到之时,听榴红说,两位大人破案心急,顾不上休息吃饭,直接去问讯了案件相关人员。左右眼下无事,府尹大人有闲,听小女子胡言几句,可好?” 张府尹正坐,眸底有精光闪烁:“宋姑娘请!” “我昨晚方至,对案件了解不多,通判大人职责所在,不能向我透露诸多细节,我便随便猜猜。”宋采唐长眉微敛,气韵从容,“这头一样,是三人身份。” “死者确认为西门纲,身体健硕,死因为高强度暴打,他拳头关节因过于用力挫位,右手指甲翻起,内里有残留的皮肤组织,很显然,他对对方也造成了很严重的打击伤——我们寻找的凶手,现在一定‘很好看’。” “单纯对打致死,不用武器,看起来像吵架,意气之争,没多大仇,我想压服你,你想说服我,或者干脆就是一场挑战,赢的人活着,输的人自动退出——是不是很像内讧?” 宋采唐捧着茶盏,眉眼被氤氲水汽围绕,一时间看不真切。 “温大人言死者三人一行,皆是外地人,本地无亲,没有社会关系,马三娘供言,三人是异姓结拜兄弟,感情很好,总在一处,石群为头,最为勇武,西门纲行二,脾气时常暴躁,若无石群压着,很可能会经常惹事,安朋义最小,身体也不好,常受两位兄长照顾……若真是内讧,结果非常好猜。” 张府尹眯着眼,心里出现了一个名字:石群。 宋采唐喝了口茶,继续道:“什么样的人会结拜,充斥着不严格的江湖义气江湖规矩,身体健壮,会武,武功却不高,杀人都得费那么大力气打?还居无定所,四处流窜?” 不太聪明,崇尚武力,没太多规划,想混却混的不那么出色,可能身上还背了事的人。 “我猜想,这几人一起经历过很多事。若是杀人放火的大奸大恶之事,官府不可能放过,他们所为,可能是有些过分,却不至于太过敏感。” 比如小偷小摸,入室行窃,作局仙人跳骗钱等等。 罪不至死,过了自家地盘,官府追查力量会变小。 “至于认尸困难,我猜,不是三人身量相等,就是有人指认结果和马三娘不同。”宋采唐看向温元思,“我说的可对?” 温元思对着张府尹摇头:“此事我并未同她说过。” 张府尹捋了援胡须,看着宋采唐的眼光有些热切:“确是如此,石群和西门纲身量相等,眼下失踪,不知去向,马三娘认为尸体是石门纲,安朋义染了风寒,之前一直在发热,意识模糊不清,过来认说尸体像石群。” 所以这就是温元思犯难的原因。 正如宋采唐分析,案情并不复杂,温元思又有官府力量靠背,很快调查探明,理顺了案情,但尸体身份不能确定,就不能随便发海捕文书。 这一死一失踪,文书写哪个名字?两个人都抓不可能,官府不要脸的?说出去叫人笑掉大牙! “那么接下来,砸烂死者脸的,是谁?” 宋采唐手指纤纤,抚着茶杯沿:“马三娘,寡居市井,颜色姣好,柳腰款款,目含春色,说起西门纲时神情十分不对——” 温元思拳抵唇边,清咳了两声。 “我猜她同死者西门纲关系不一般,通判大人如此,我便更肯定,这二人,有私情。”宋采唐目光清澈,看向温元思的神情大方从容,“通判大人无需尴尬,理说案情而已。” 张府尹哈哈大笑,拍了拍温元思的背:“你呀,还没人宋姑娘稳的住!” 温元思垂眼,眸有笑意,举杯喝茶:“是,我的错。” 宋采唐:“女子因气力有限,便是起了坏心,想干什么事,很少会施以蛮力,以砖石拍脸太费力气,若是我,会选更省力的方法,比如用刀锋利器刮划什么的……” 张府尹眸底有光:“所以你认为,这后面砸死人脸的是安朋义!” 宋采唐微笑:“其实我心里也好奇的很,两位大人不是去问过话了,在此为我解惑如何?” “哈哈哈——”张府尹笑的非常开心,“宋姑娘所料不错,我与温通判同你别后,立刻去问话,谁知那安朋义当时就招了!说是去的晚,正好看到大哥石群把二哥西门纲杀死逃逸!” 温元思补充:“他拦之不住,又不想出卖兄弟,想着西门纲已经死了,不可能再活过来,大哥至少得保住,想了一会儿,想出了砸脸之举。” 宋采唐看着二人,温元思面色微疏,张府尹就更轻松了,简直有办了桩大案的喜色,轻轻叹了口气。 “两位大人或许觉得案子破了,接下来抓凶手就好,可我总觉得有些事还没出来……”她微微凝眉,“比如那内讧——是什么?” 还有那马三娘,她总觉得,这个女人好像藏了什么事。 温元思顿了顿,道:“我也觉得,太顺利了些。”案情看起来不难,查起来也能确定,但这个时间地点,总是让人不安,“为何与那一桩事……一起发生?” 张府尹脸色又暗了下去。 他沉吟片刻,看向宋采唐,目光灼灼:“不瞒宋姑娘,这天华寺里,实则有另一桩要案,尸体就停在北面独院,情况非常复杂,我欲邀请姑娘参与,不知姑娘敢不敢?” 宋采唐精神一振,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