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斋。
如今已是十二月,林老夫人在床榻上连着躺了十数日又见宫中并未再下什么旨意一直高悬的心总归是落下了连带着身子骨也总算是恢复了些如今已至隆冬她披着一件厚实的袄子坐在软塌上跟着把一旁放着抄写的佛经交给霍令仪等又咳过了几声才又哑着嗓音与她说着话:“你去清明寺的时候,除了到你父王跟前也去佛前拜一拜多交些香油钱近来咱们家中出了这么多事,好在天子不曾怪罪。”
她这话说完便又咳了一声
霍令仪看着林老夫人这幅模样忙把一旁搁着润喉的茶水奉到了人的手上一面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顺着她的气,口中是跟着一句:“您放心,孙女明白,自会在佛前多磕几个头感念上苍慈悲,这才免去咱们霍家的灾难。”
林老夫人接过她手中的茶盏,连着用了好几口,等到喉间润了才开口说了话:“你知道就好”
她这话说完便又抬了脸待瞧见霍令仪的面容又想着自打家中出事之后都是晏晏在府里前前后后打理着这才没出什么乱子。她想到这心下也难得开怀了几分,连带着声调也跟着柔和了些许:“如今天色还早,你早些去也能早些回来没得路上拥挤。”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
她把那佛经握在了手中,似是想到一桩事便又拧着眉心开了口:“孙女还有一桩事要问一问您的意思,如今天家恩厚不曾怪罪,这又快到了年关前几日我听伺候林侧妃的丫鬟说她是因为想念三妹这病才一直不见好。”
她这话说完是轻轻叹了一声:“说来也是,三妹到底年幼,如今一个人在那西山的庄子,虽说有婆子、丫鬟照顾着可难免也有些孤独您瞧要不要把她接回来与咱们一道过个年?正好我今儿个去清平寺也要路过西山,倒也可以把她一道带回来。”
林老夫人听到这个名字,先前还带着几分笑意的面容却骤然又是一沉。
她把手中的茶盏搁在茶案上,口中没什么好气得说道:“我如今能让她们母女还好端端得待在霍家,已是宽容不过天家虽然不再怪罪,可咱们却不能没这起子眼色。”待这话说完,林老夫人是又跟着沉声一句:“日后她那身边的丫鬟若是再拿此事来烦你,你也不必与我说道什么只把她们责一顿赶出府去就是。”
“至于那个林氏”
林老夫人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的暗色未消,声调也依旧是冷得:“既然她是因为想念她那个好女儿身子才一直不见好,那就让她们母女两人一道作伴去吧。”
霍令仪听她这般说道,眉心便又拢了几分:“这”
林老夫人看着她面上的难为便又缓和了几分面色,只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道:“这事你不用管。”她这话一落便拧头朝身侧服侍的人看去,肃着一张脸发了话:“李嬷嬷,你亲自走一趟容安斋好好去跟咱们这位林侧妃说道一声,她既然如此怀念她那女儿,今儿个便去西山一道和她女儿作伴吧,也免得她心中总觉得我不近人情。”
李嬷嬷听着她话间的不容置喙,心下一凛,忙恭声应了
她一面是与两人又打了一道礼,垂着一双眸子往外退去,一面是在心中犯着嘀咕,看来这位林侧妃如今在老夫人的心中是当真没个地位了。若不是还念着同出一门的缘故,只怕这位林侧妃还真有可能被老夫人赶出霍家。
她想到这对霍令仪便又生出了几分惧意。
今儿个郡主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不仅断了三姑娘日后的路,还让那林侧妃也跟着一道遭了秧好在当日她选对了路,若不然要真和郡主作对,只怕如今她的下场还要凄惨不过。
等到李嬷嬷退下
林老夫人这才握着霍令仪的手,柔声说道:“好了,你也出去吧,别耽误了时辰,穿得厚实点别受凉了我也该去歇息了。”
她到底大病初愈,坐了这么一会功夫还是有些累了。
霍令仪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她亲自扶着林老夫人起身,等到人由玉竹扶着往里走去,她才迈了步子往外退去。外头仍旧是一片寒寂之色,即便那天上挂着日头,可打在人的身上也没多少暖意,她把手中的佛经交给杜若,一双眼似有若无得朝容安斋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才淡淡开了口:“走吧。”
容安斋。
林氏披着一件外衣坐在床上,她戴着一个抹额,面色较起往日的确有几分苍白之色,眼瞧着李嬷嬷进来她便又连着咳了几声,等那阵子咳意过了,她握着手中的茶盏用了一口茶跟着是柔声说了话:“嬷嬷来了,可是母亲有什么话要嬷嬷传与我的?”
她这话说完是又一句:“云开,给嬷嬷上茶。”
李嬷嬷瞧着她这般便又垂了一双眸子,她与人打了一礼,而后是恭声回道:“多谢侧妃,茶就不用了,老奴把话说完就要走了”她这话说完也未曾抬脸,仍旧这样埋着脸说着话:“老夫人感念侧妃与三姑娘母慈子孝,又念三姑娘独自一人在西山孤苦无依,便让老奴准备了马车请侧妃去西山与三姑娘同住。”
她这话一落,屋中却是一片静谧。
李嬷嬷仍旧埋着头,却也察觉到了那处看来的视线在这一瞬间已换了副模样,让人如坐针毡得倒跟被一条蛇紧盯着似得。她心中觉得不舒服便又拧了眉心,跟着才又淡淡开了口说道:“老奴把话已传到了,请侧妃好生准备下,过会便会有人过来请侧妃了。”
等到这话说完
她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又与人又打了个礼便往外退去。
锦缎布帘一起一落,没一会功夫屋子里便没了李嬷嬷的身影,云开这才走到了林氏的跟前,她往日沉稳的面上此时是一片苍白,连带着声音也打着颤:“侧妃,这可如何是好?不若您去老夫人跟前说道几声,老夫人只是一时气急,您若好生说道,她自然不会真得让您去西山的。”
西山那个地方,侧妃若是当真被赶了出去
日后若是没个别的缘故,只怕侧妃当真只能和三姑娘在那西山住着了。
她想到这,面色便又跟着白了几分。
林氏的脸色也不好看,自打先前李嬷嬷说了那句话的时候,她就一直默声不语她低垂的面容仍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敛下的那双眼中却沾着一片狠厉,那个老虔婆竟然敢如此对她,还有霍令仪那个贱人!
她听着身边云开传来的哭声,握着茶盏的指根又多了几分力道,连带着声调也跟着沉了几分:“我如今说再多也是没有用的”她原本是打算趁着年关将近去和那个老虔婆好生求几句绕,让令德可以回来。
哪里想到她这些话还不曾说出口,倒是被那个小贱人反将了一军,还连累自己也一道遭了秧。
林氏想到这面色便又黑沉了几分。
云开听着她这话,脸色越渐苍白,她一面抹着泪一面是说道:“侧妃,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你现在就去替我收拾东西,衣物朴素点便是,记得多带些银钱、首饰”等到这话一落,林氏才又合了眼咬牙说道:“你留在家中替我打探消息,日后家中有什么事你便与令章商量。”
等到这话一落
林氏想着近些日子所受的难堪,又想着今日竟然要如此灰溜溜得离开霍家,心中的气却是怎么也盖不住。她握着手中的茶盏重重砸在地上,好一会,屋中才又响起她的一句:“这事不会就这么完的。”
清平寺。
霍令仪拜祭完霍安北又让杜若去捐了些香油钱,自己便在寺中慢慢走着。
大抵是因为冬日的缘故,寺中也无多少人,瞧着倒怪是清净的。一路过去,她也只是瞧见了几个扫地的僧人与一些知客僧,只是在路过一处的时候,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道惊喜的声音:“霍姐姐?”
霍令仪听到这道声响转身看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一男一女,都是极好的相貌
正是李安清和李安和。
李安清见她转过身来,面上的笑便怎么也抑制不住,她忙朝人小跑过来,等到了人跟前便又说道:“我还当我看错了,没想到真是姐姐”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姐姐怎得一个人在这?”
霍令仪见是李安清,眉眼也跟着绽开了几分笑,闻言是道:“我今日来拜祭家父,这会杜若在捐香油,我便四处走走”她说到这看着走近的李安和便也与人点了点头,口中是又问道:“你们怎么也在这处?”
“我和哥哥跟着母亲和大伯母来祈福”
李安清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笑着挽了霍令仪的胳膊:“这会母亲和大伯母还在住持那处听经,我和哥哥觉得无聊便出来走走倒是未曾想到会遇见姐姐,这可真是说不出的缘分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便不动声色得朝李安和那处看了一眼。
李安和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看过来的眼神,他想着近来自己这位堂妹与他说得那些事,耳根止不住是一红。他轻轻咳了一声,口中是说道:“佛门清净地,若是让婶娘听见你这样说道,回去又该责罚你了。”
待这话说完
李安和便又朝霍令仪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轻唤:“郡主。”
他与人拱手的时候,那双温润的眉目还是忍不住朝霍令仪那处看了一眼,待瞧见眼前人依旧如往日那般明艳照人,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记得那日安清与他说起燕京城中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心中是止不住的气愤。
这其中有对柳予安的气、也有对天家的气,余外的还有几分情绪却是对霍令仪的怜惜。
这样好的一个姑娘偏偏却遇见了这样的事,如今还成了这燕京城中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话他想到这,心中的怜惜便又多了几分。
霍令仪倒是未曾察觉到李安和的面容,她见人这般便也与人打了一礼,语气平常、面色也未有什么变化,口中是轻轻唤人一声:“李大公子。”
李安清看着两人这幅模样便轻轻笑道:“什么郡主、李大公子的,听着怪是生分的”她这话说完也只当没瞧见李安和朝她看来的无奈眼神,只是又握着霍令仪的手,柔声说道:“姐姐若是不急着回去的话,不若与我们一道走走?今儿个天色不错,这儿也没什么人。”
霍令仪闻言倒是也未说什么
这会天色还早,杜若也未曾回来,在这寺中再走一会倒也无碍,她想到这便点了点头。
李安清见她答应,面上的笑便越发浓郁了,她一面挽着霍令仪的胳膊往前走去,一面是朝身后的李安和看了一眼。
李安和看着她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摇头笑了笑。他自是知晓堂妹的好意,近些日子这个丫头在他耳边已说了许多,只把他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他心中待霍令仪的确有意,只是难免怕唐突了她,这才
倒是未曾想到今日他们竟然能在清平寺中相见。
因此李安和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跟着两人的步子一道往前走去何况如今安清也在这,即便当真有人瞧见倒也不会说道什么,自然也不会损了她的清名。
李安和想到这便又看了看腰间悬挂着的玉佩,念及当日安清所言,他眼中的笑便又温润了几分他拧头朝霍令仪看去,见她眉目弯弯、言笑晏晏,正侧头与安清说着话。看着那张鲜少外露于人前的笑颜,李安和的心下还是止不住一跳,他曾见过她许多模样,宫宴上的盛装华服是清冷高傲的,一身红衣打长街时的鲜衣怒马是恣意而风流的
可他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张丝毫不加掩饰的笑意。
李安和负在身后的手轻轻一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终于开了口与人说了话:“我听说世子如今正跟着江先生学习。”
他这话说完见人看来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便又温温笑着说道:“当日我曾得常棣兄引荐与江先生有一面之缘,先生虽隐于闹市,但是其学识只怕是朝中的士大夫都比不上,世子如今能得江先生亲授,日后必定会有大出息。”
常棣是表哥的字
霍令仪听他这般解答,眉目之间倒也比先前多添了几分笑意。她想起前几日去看令君的时候,比起往日,如今的令君看起来的确是长大了不少霍令仪想到这,眉目是又温和了些许,连带着声调也柔和了几分:“江先生的确很好,令君能跟着他是他的福气。”
李安和听着她的温声笑语,眉目越渐温和。
他负在身后的手轻轻一动,而后是柔了声调继续说道:“说来,我离京几月倒还未曾谢过郡主。”
谢她?霍令仪这回却当真是听得怔楞了一回,她抬眼朝李安和看去,尚未说话便听人已继续温声说道:“我还未曾谢郡主赠此玉佩。”
霍令仪听他所答,眉心还是忍不住轻轻折了几分。她垂了眼眸看了看人系在腰间的那块“岁寒三友”的玉佩,倒是想起了当日安清曾托她挑选玉佩之事,她想到这便又拧头朝李安清看去,见她小脸绯红、双眼还有闪躲之意,心下哪里还会猜不出来?
原本以为当日安清与她所言不过是玩笑话语,哪里想到她却是认了真。
霍令仪看着李安清朝她看来的讨好眼神,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是在朝李安和看去的时候,面容却又恢复了如常。她未曾避讳看着人,声调也是一如往常未有什么变化:“当日我不过是帮忙挑了样子,倒也算不得什么。”
李安和闻言却是一怔,负在身后的手也跟着一顿。
这话与当日安清所言却有出入他看了看李安清,见她忙撇过头,耳根却还泛着红,心中便也有了几分明了原是如此。李安和的心下免不得还是生了几分遗憾,其实想想,她与他又算不得熟悉又怎么可能会无故送他玉佩?不过是他心中生了这一份希望,自然也不肯多想。他的喉间漾出一声无声的叹息,语调却一如先前,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原是如此,倒是我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