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王子的病好了,所以缠着大可汗要春猎?”呼延骓伸手去拿桌上的酥茶,“大可汗舍得?不怕病没好全,到了猎场上吹风又病倒吗?” “大可汗自然舍不得。”泰善笑道,“大可汗本是想让十王子留在王庭,可王子哭闹,可敦心疼不已,只能求着大可汗到时带上十王子。” 赵幼苓的药方去了王庭,不用半月,王庭的病童就康复了大半。最先用药的是奥罗,见药效起,这才让蒙克用了。等余下的孩子陆续病愈的时候,蒙克已经能在大可汗膝下撒娇玩耍。 “殿下。”赵幼苓走进毡包。 呼延骓颔首,示意她坐下:“大可汗想见你。” 赵幼苓微顿,问:“为何?” “你给的药方救回了十王子,也救回了王庭所有染病的病童,大可汗当然会想见一见你。”泰善将手边的一只锦盒放到赵幼苓面前,“这是可敦赏赐下来的发钗,可敦自十王子病愈后,就一直和大可汗说希望能见一见你。” 赵幼苓低头,锦盒里躺着一支发钗。看起来模样寻常,和教坊司那些姐姐们平日得的没什么差。 “我不过就是个奴隶,可敦这样太客气了。”她收了锦盒,敷衍道。 “过几日春猎,”呼延骓屈指敲了敲桌案,见赵幼苓闻声看来,道,“大可汗要我随行。” 赵幼苓顿了顿,斟酌着要不要说一声“恭喜”,毕竟谁都知道呼延骓跟如今这位大可汗关系不太亲近。 话没说出口,呼延骓突然道:“大可汗指名要你同去。” 赵幼苓神情犹豫。 “你不用怕。”呼延骓说道。 赵幼苓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我……不怕……” 那人隔着桌案,身体前倾,手臂伸长,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你跟我去,我护着你。谁都不能拿你怎样。” 四月,草长莺飞的时节,戎迂族的大可汗开始了今年的春猎活动。像戎迂这样的草原部族,狩猎是一年四季都存在的活动,但每年的春猎说是狩猎倒不如说是和草原各部,尤其是和吐浑玩乐来往的日子。 这种玩乐,是交易,也是平衡。 这天赵幼苓和以往一样,起了个大早,依旧是去跑马场先跑了几圈,松过筋骨,这才回毡包洗脸抹脂,勾勒妆容。 她在里头忙,刘拂已经在毡包外转了好几个圈。泰善守在门口,见他想进又不敢进,问道:“有事?” “额……我就是……就是不放心她……” “有殿下在,你还不放心什么?” 一句话堵得刘拂干张嘴,愣是接不上话来。等听到毡帘掀开的声音,他赶忙回头道:“云雀儿你去了那边当……” 嘴边的话像是被什么挡住了,他看清从毡包内走出的女孩儿,满脸怔愣。 半晌,脸颊通红。 “你这样……你这样去了那边,可别被人骗走了……” 泰善早就知道赵幼苓这回随行,必然会有一番打扮。他家那位殿下明明从前对于女儿家用的东西,素来是连眼角都不瞥一下,这一次却是什么头冠骑装靴子,什么金钗银簪玉环佩,统统过问一遍亲自给选了几盒送过去。 他原还不明白殿下怎么突然想到这些,这会儿见到赵幼苓,烟眉细长,明瞳深邃,云髻灿灿,身形娇俏,顿时脑海一片澄澈——若是衣着寻常,她年岁又小,加之奴隶身份,必遭人欺辱,可换了这一身旁人必然看得出她是得殿下疼宠的人,哪怕再不喜,人前总会给三分好,背后就是想欺凌,也定会忌惮殿下。 只是…… 泰善苦笑。 这般模样,殿下就不怕带到人前,被那些人给惦记上么? 这话泰善藏着没说,刘拂却嘟嘟囔囔地跟在赵幼苓左右,小心叮嘱了一遍又一遍,生怕眨眨眼的功夫,就有拍花子把人拍走了。 赵幼苓倒是不恼,他说几句,她就应一声。还是谢先生听不下去,扯了耳朵,这才把人给提溜走。 大胤的天子有很大的狩猎场,只供皇家,天子狩猎时,随行之人皆可以在那狩猎场里活动。到了草原,处处都是猎场,大可汗每年学着汉人天子春猎,都会择一片水草肥美的草场狩猎。 今年也和往年一样,早早就选定了这样一块草场。大可汗及一众下臣都骑着马到了地方。 “吐浑的人来了?”大可汗扭头对跟随在身后的两个儿子问道,“今年来的依旧是他们的左贤王?” 兀罕满脸通红,他哪里知道吐浑那边来的是什么人,他向来不管这些事,只知道玩乐,呼延骓先前赔给他的那头獒犬正驯出来了,好斗得很,他这几日恨不能抱着獒犬一块睡,又怎么会去想别的事。 “吐浑王听闻开春的时候病倒,这次来的应该依旧是他们的左贤王。”叱利昆驱马上前,与大可汗只落后半匹马的距离,“之前传信时左贤王曾说要带客人过来。儿想,大概是之前吐浑俘虏的汉人太子。” 大可汗挥手放兀罕离开,见叱利昆不远不近跟着自己,马鞭点了点:“招待汉人太子的事,就由你来负责。既然左贤王说是客,那就是客,别怠慢,但也别太捧着。” 叱利昆应了声是,依旧跟在大可汗身侧。 “这次春猎你也看看,”大可汗忽然道,“你身边的女人没几个好生养的,好不容易给你生了个儿子,结果没养几天就没了娘。你这次好好看看,哪家女儿看上眼了就说,父汗帮你做主。” 叱利昆闻言颔首,恰好就在此时,大可汗手下左大将的妻女到了。大可汗一眼就看见了骑在马背上的左大将之女,执鞭点道:“呼其图的这个女儿叫什么来着?” 旁边有侍者低声:“乌日娜。” “对,”大可汗点头,“叫乌日娜,长得好,配你。” 叱利昆闻言去看,马背上的人却是模样还算周正,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乌日娜骑在马背上,要不是左大将夫人约束,她真想策马奔驰。想到今天会在猎场上见着昆特勤,她忙压下满腔不喜,向四处张望。 草原上的女人,原就奔放。有喜欢的人了,就是天为庐地为席,也能与人水乳交融。乌日娜从不遮掩自己对叱利昆的追逐之心,恨不能见到人,立即像鸟儿一样飞过去。 “乌日娜妹妹。”有人远远的喊了一声。乌日娜循声看去,是吐浑左贤王之女娜仁托雅。 两人虽见面不多,可关系向来不错,见了熟人便当即和家人暂别,凑到一处笑闹。 “你刚在找谁?”娜仁托雅朝她眨眨眼。 乌日娜脸颊微红:“你见着我们昆特勤了吗?” 娜仁托雅指了指来时的方向,乌日娜看过去,果真见叱利昆正与大可汗说着什么,身边还站着左贤王以及几张陌生脸孔。 “那几人是谁?”乌日娜问。 “是汉人太子。我父王带他们来戎迂做客。” 乌日娜皱了皱鼻子:“亡国的东西,算什么客。” 娜仁托雅笑:“可不算亡国。大胤还在。等我父王什么时候带人夺下南边,大胤才真正的亡国了。” “已经差不多了,不是说都南逃了吗。”乌日娜哼道,“下回你父王再出兵,我求我阿爸也一起去,帮着你们打。” “那就要多谢你了。”娜仁托雅笑着拱拱手,眼角余光一直在周围撇着,到底没忍住,低声问道,“怎么不见你们的骓殿下?他这次,不来吗?” 乌日娜正要回答,一阵马蹄声“哒哒哒”从身后传来。 两人回头看去,只看到两匹高头大马托着人朝这边飞驰过来。当前一人身着宝蓝色的骑装,人一来,便听得两旁皆有人发出惊呼。再看稍稍落后的另一人,同样的骑装,只是颜色不同,人虽离得远了些,可偏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等到马儿越来越近,马背上的那张脸就越发清晰了起来。 肤如凝脂,目含凝光,好一个明眸皓齿的美娇娘。 “那是谁?”娜仁托雅喉头发紧。 “不、不认识……”乌日娜鬼使神差扭头朝叱利昆望去,还好还好,叱利昆似乎只是朝她看了一眼,并没有太注意。 “骓来了。”大可汗听到马蹄声,随即扭头看了一眼,见是呼延骓,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等人近了,这才道,“怎么来的这般迟?” 呼延骓翻身下马,伸手将一旁马背上的人扶了下来:“女人家涂脂抹粉,耽误了点时间。” 大可汗朝他身边看了过去。 乌黑的眉眼,白玉般的面庞,典型是汉人的长相。 说是女人,倒不如说,还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他往呼延骓脸上看了一眼:“是她?” “是她。”呼延骓应声,低头道,“这是大可汗和吐浑的左贤王。” 赵幼苓垂首行礼。 “快起来,快起来。”大可汗笑道,“你给的那药方,治好了十王子的病,可敦就一直和我说想要见见你。我听说你之前还赢了阿泰尔?” “侥幸赢了殿下。” “赢就是赢了。你既然来了,就好好玩。”大可汗说罢摆手,倒是没将身边的左贤王等人介绍给她。一个奴隶,能见大可汗已是给足了面子。 其实不用大可汗,赵幼苓也已经知道站在他身边的这几人都是什么身份。 她还未下马,就已见到了站在一旁的太子。 她年幼入教坊,一张脸过了一些年总有些变化,太子自然认不得她。可她记得太子的长相。 太子赵昱,果真在吐浑那儿。再看身上的穿着,和并不显得憔悴的神情,赵幼苓哪里还看不出她这位大伯在敌人手底下,活得十分恣意。 再看太子身边的中年人,吐浑左贤王,前世今生攻进永京城的都是他。 大可汗还在和呼延骓说话。赵幼苓只往后退了几步,忽觉得有目光落在身上,下意识抬头去看。 叱利昆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似乎不过只是凑巧。 春猎开始前,人还在陆陆续续的来。草场周围已经扎起了不少帐篷,给人落脚。 呼延骓被阿泰尔缠住,只好让赵幼苓一人随侍者去见了可敦。 可敦和善,见了赵幼苓,又是一番赏赐,还让已经病愈的十王子恭敬地跟她道了声谢。 饶是如此,等赵幼苓从可敦的帐篷里出来,仍是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引路的侍者不见人影,她只好循着记忆走,不过才几步,身后忽的传来喊声。 “喂!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