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骓的一声“滚”,比什么都更能戳得人浑身疼。海日顿时脸色苍白:“殿下……殿下,我是来伺候殿下的,殿下不能让我滚……” 奴隶要做的事,又脏又臭,就算跟人成亲,那也就是普普通通的日子,再怎样也没有留在王族子弟身边来的舒服。她想穿好的,吃好的,怎么能就这么被个小丫头比下去了。 海日攥住自己的衣角,脸上一片凄楚,赵幼苓才十岁,这样的年纪怎么说也不能好好伺候人,“她才多大,怎么能伺候好殿下?” “我要谁伺候还要旁人决定?”呼延骓呵了一声,“你算什么东西?” 海日咬唇,勉强抬头看向坐在他臂膀上的赵幼苓:“殿下,她能做的我也能做,我还能……” 这话再说下去,就有些难听了。 赵幼苓扭过头。她就算不去看呼延骓,都感觉得到他对海日的不喜。 他这么抱她,让她坐在臂膀上,这样看似亲昵的动作,就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如果海日聪明一些,自然能看懂这里头的意思,只要退一步,发生的一切都可以翻页。 但显然,海日太聪明了,聪明地一直在为自己竭尽全力地索求。 海日还想求着呼延骓把自己留下。她苦苦哀求,眼泪涟涟,那些刚刚凑过来还不知前情的人还真有几个同情她,觉得殿下有些不近人情的。可呼延骓的部族里,大多都是一心向着他的人,闻声自然没好气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说。 海日听着身边窸窸窣窣的那些言语,低头挡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我说了,让你滚。既然你不愿意滚,那就配了吧。”呼延骓说着看向一旁的泰善,“我记得坞隆的女人一年前得病死了?肚子里的孩子还没生下来,难产死的?” 泰善点头:“没错。” 他俩对话听着寻常,赵幼苓一瞬明白,当即看向了海日。海日就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立即停止了哭泣,呆愣愣地看着他们。 显然,她这一回也听明白了。 “你不肯滚,一心想要侍奉男人,我身边不需要你,部族里也从不设妓房,所以我将你配给为坞隆,我手下的一名勇士,也算是全了你的念想。”呼延骓沉声道。 “我不要……殿下,我不要……” 海日慌乱地摇头,赵幼苓顿时有一种脱力感。如果海日老实地低头,好好跟人过日子,也许……那个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 “坞隆是我的勇士,配他你已经是高攀了。”呼延骓说着转身,怕赵幼苓掉下来,把人又往臂膀上托了托,“泰善,告诉坞隆,她如果听话,就留下好好过日子。如果再闹出什么事,等生下孩子,拖出去喂狼。” 他说完,再不停留,带着赵幼苓回了毡包。 毡帘放下,才刚挡住外头的那些视线,呼延骓眉头一皱,把人放了下来。 赵幼苓仰头看他。 后者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一番,视线落在她胸口。 “太瘦。” 赵幼苓原还想说点别的,闻声脸上一僵,压着怒气,笑道:“是吗,看样子殿下这的伙食不太好。” “嗯。回头让人给你多做点吃的。小姑娘家,胸前没点肉,和男人有什么区别。” 呼延骓倒是说的认真,赵幼苓脑子里已经炸开了花。 她也是有脾气的人,被抱着又当了一回挡箭牌,不感谢就罢了,居然还过河拆桥,嫌弃她胸前没二两肉。 她气急了,只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会儿就是想骂人,翻遍了记忆也找不着难听的话骂上一遍,只能舌尖顶顶牙关,气呼呼地走了。 她这一走,丝毫不知背后的呼延骓,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握过她的腰的那只手。 赵幼苓身上的温度隐隐还能在掌心上感觉。 不过。 唉,真的太瘦了,这个年纪的小丫头都这么瘦么。 泰善处理好海日的事进毡包时,呼延骓已经坐到床边,随时准备躺下去。见人进来,随口问道:“那小东西今日也照旧练了骑射?” 大总管兼保姆·泰善好脾气地一一答复。 呼延骓又道:“近来矿山那有些动静,我可能要经常过去转转,她的事你盯着。” 泰善笑道:“不过是个女娃娃,学这些有什么用处。殿下难道日后真想收了她?若只是做个疼宠的女奴,实在不必学这些。” “她有用。” 是他有用,还是她有用。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意思。 泰善看着呼延骓,笑道:“殿下如今也有事情瞒着我了。” 他俩一块长大,吃过苦,受过累,流过血,关心比那些真正有血缘的同宗兄弟更亲近。即便有时候撞破对方在做单身男人偶尔要做的事,也不过互相开个玩笑。 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秘密,不属于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秘密,横亘在面前。 呼延骓想了想:“等她自己告诉你。” 泰善愣了一下:“好。” 呼延骓眯眼:“她现在练得怎么个样子了?” 泰善道:“天赋不错,比寻常小儿都要聪明,也学得快。准头再练一段时日,只怕就要赶上你我了。” 大概是他拿自己做了比较,呼延骓想了想:“还是太慢了一些。” 泰善摇头:“已经很快了。她毕竟是个女娃娃,过去又吃过苦,没那么大的力气,现在把弩机学好了,等回头再学弓.箭,又得稍稍从头。力量不一样,太快,她怕是吃不消,到时候没法抄书,谢先生估摸着就要拆毡包了。” 想到那脾气古怪的老先生,呼延骓啧了一声:“还是再练练。多练练她,难就难一点,别让她有太多松口气的功夫。” “你这是刁难她?” “刁难不刁难,是我说了算。”呼延骓往下一躺,两条长腿直愣愣地伸长,“她心里,只怕比你我更希望能快点有所成。” “那要是练哭了呢?” 练哭了? 呼延骓一愣。 他倒是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小东西在他面前成日就板着一张脸,白瞎了老天爷给的漂亮脸孔。只是偶尔见她笑一笑,倒也真的像汉人说的那样艳若桃李。 可如果哭了…… 想想她过去两眼含泪,却咬着唇不肯真往下掉的样子。 呼延骓抖了抖:“她怎么就不是个男人。” 这要是个男人,还能留一人的命。身为姑娘,日后嫁了人,就她那副模样,只怕她男人得死在床上。 赵幼苓睡眼惺忪的醒来。同屋的莎琳娜还在睡,呼噜打了一夜不带停歇。 她昨晚从呼延骓那儿出来,气得连吃了两碗饭,肉没长,倒是撑得慌,只能在毡包里转着圈背书消食。 她一醒,莎琳娜听到动静,也跟着揉眼睛醒来。赵幼苓简单的洗漱了下,擦了擦香脂,又跟莎琳娜对付着吃了点东西,这就带着弩出去牵马了。 进到跑马场,泰善已经在了:“先走几圈,热热身。” 赵幼苓依言做了,泰善一脸严肃:“跑吧。” 赵幼苓稍微懵了一下。 泰善见她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便道:“骑射骑射,这个骑字不是说能骑在马背上射击就行。慢能射,快也能射,这才是骑射。” 他忽地一笑:“殿下要我好好练练你,难也没关系。” 赵幼苓心头一冽。 泰善又补充了一句:“今天找了些人来帮你,要是追上了,今天你喂粮。” 他说完,扣了个响指,不等赵幼苓反应过来,就听见几声口哨吆喝,几个时常能在呼延骓身边见着的熟悉面孔骑着各自的马,迎面而来。 赵幼苓呆了一下,随即一甩马鞭,驱着大黑马奋力狂奔。 她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呼延骓的意思。 他没把骑射当做把戏,更不觉得她要学的仅仅只是这些简单的东西。 汉人虽不是马背上的民族,可江山没有光靠嘴皮就能打下的,因而汉人的宗室世族中,也时常会有骑射游戏。她不是为了日后回到大胤,可以和那些豪门闺秀们玩乐才学的骑射。 她不说,他却都懂了。 所以,他要教的,是杀人的本事,更是活命的本事。 后面的人追的紧。 那些男人就像是在追猎一头小兽,等它慌不择路的时候,一举上前擒获。 但这种感觉,跟被乌兰拿箭追着跑完全不同。 她拼尽全力地狂奔,马蹄声化作了耳畔最动听的乐章。铁蹄踏过大地的声音,是轰隆,也是雀跃。 然而半个时辰后,她到底力不从心,哪怕大黑马还能跑,她也已经有些坐不住,握不住缰绳了。 身后的人似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有意放缓了速度,却被泰善呵斥了一声,只好甩着马鞭继续追。 赵幼苓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 她知道自己这是到极限了。身子到底太弱,坚持不了太久,仔细想想呼延骓的嫌弃,倒不是没有道理。 她撑着没让自己从马背上倒下,勉强调整呼吸,眼角隐隐瞥见有另外一匹马从马棚里出来。她有些看不清是谁,身子一晃,已经被勒得出血的手登时松开,整个人就这样从马背上往下摔。 有人发出惊呼。 她咬牙伸手,想要拽住垂下的马缰。缰绳错过指尖的一刹,身后传来“刺啦”一声,一柄长刀穿过她的后背衣裳,冰冷的刀身贴在脊背上,整个人被挑了起来,并没落地。 场上忽的爆发出了欢呼声,就好像看到了一场精彩绝伦的马球赛。 唯独赵幼苓,被刀身的寒意一激,猛地回过神,视线顺着握刀的手,看向了一身黑氅,骑在马背上的呼延骓。 她恍惚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头被串在了铁架子上的羊羔。 而那个串羊羔的厨子,正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评价说。 “太瘦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