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因希咬牙,冷汗湿了制服衬衫。
戴娅捏捏她的手,示意她松开,她才发现她的手僵在操纵杆上几近抽筋,根本没办法恢复。戴娅越过中间的操作台,用她的操纵杆一样如鱼得水,把舰艇稳稳停在一处断崖上,关了灯光。
“你是唯一一个反应过来的,”她握住赫尔因希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替她按摩舒缓疼痛,毫不吝啬地夸她,“做的不错。”
小殿下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个测试,竟然有些哑口无言。
“如果我没有反应过来,您要怎么办?”她问,语调尖锐,“就算是为了测试我,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种方法也太疯狂了。”
戴娅放下她的手,起身示意她同自己一起出去,顺手还捞上一瓶红酒。小殿下松了口气。
酒后不驾驶,麦林都在威廉的覆盖范围,回去好歹不会经历这一番惊吓了。
红酒被打开,木塞弹出时发出扑哧一声。戴娅给她斟酒:“我没带其他酒,委屈你了。”
“我也不喝烈酒,您不用顾虑我。”赫尔因希回答,往前踏了两步,才知道戴娅说的“最美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她们此刻身处山腹,可断崖下涌动的还是海水。一边的地下水脉没有尽头一样程网状绵延,那点蓝色就渐渐扩散到远方;另一边,透过枝丫和藤蔓的阴影也能看到外围蓝光绵延的海滩。
这一处地方包揽了内外两层景色。不如俯瞰宏伟,却有一种源远流长的壮观感和细腻感。
更别说这里位置相对较低,她能清楚看见一条条鱼儿泛光的蓝色鳞甲。
美确实是美,但受惊吓也确实受了不少。
舰长阁下和她碰杯,两人在断崖边坐下,不知道各自在想什么,沉默看着潮水起落。
戴娅最后先开口了:“我刚刚不是疯了,也不是为了戏耍您,也不只是为了测试您。”
她漫不经心摇着手里的杯子:“我只是演示给您看,这就是我的生活。”
“您问我如果您没有反应过来,我要怎么办,我当然有把握在最后一秒救起这艘舰艇。”
“但是,”她眸子里黑沉沉的,周围又暗,赫尔因希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她语调压得非常低,又慢又苦涩,“如果有一天我哪里做错了,第二天我可能就不会再活着。”
“此时在天空肆意,彼时可能就在地狱里挣扎。谁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不能再爬上来,不能重新站起来。”
“诚然我现在不是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士兵,可这种感觉主宰我的人生,而我乐于这样活着,也只能这样活着。我的一切,都是这样被逼出来的。”
她侧目,小殿下正看着她。
戴娅一口喝完高脚杯里的红酒:“我和你们维洛列特家太不一样。”
皇室里养育出来的娇嫩花朵,精致漂亮又聪明的人,如果不是她一时任性,根本不应该和她有交集。
赫尔因希或许会接受洛伦的教育和训练,像洛伦一样稳扎稳打对付元老院,继位,娶哪家贵族的Omega,安安稳稳过完一生,顺遂无忧,少些乐趣,但没什么不好。
“所以我上周和你说,我很抱歉。”
小殿下像现在这样一眨不眨看着她的时候,她也能想象出这孩子眼里是什么样的。少年人对她不加屏障的心事,纯然的欢喜,一点点羞窘和烦恼,故作正经遮遮掩掩,藏不住的喜欢和心疼。
赫尔因希毫不知情,她却快被巨大的罪恶感压垮,三十几年来第一次质疑自己做出的决定:她根本不该出现在紫罗兰堡的花园里,不该把这孩子卷进她自己的漩涡。
戴娅低声叹气。
赫尔因希没有回话。她沉默很久,低声问:“阁下,刚刚房间里的话,您听到了。”
是肯定句。
“如果您不希望我听到,我就什么也没有听到。”戴娅给两人的杯子都满上酒,缓声回答。
赫尔因希拒绝了她的酒。她站起来,走回舰艇里去,帮她接通了星际网。
戴娅心知夜晚已经结束。两个人一路无言回到军区,威廉叽叽喳喳地,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降落之后,小殿下解开安全带,转过来对她说:“阁下,我本来之前要和您说这事情的…后来忘了。”
“您……您的副官可能不信任我,但我真的喜欢这个地方,也相信您,我希望您知道。”
她没带什么表情,像是在背书一样,最后补充了一句:“您忘记吧。您今晚什么也没听到。”
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