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她说，“我给你剪个头发。”

芥川龙之介一听就要起身，被源夏强硬地摁回去。

“银还等着呢。”

银赶紧说：“先给哥哥剪。”

芥川龙之介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男孩，看起来大概十五六，具体的年龄他自己都不记得。因为长期挨饿，身姿比一般的女性还要瘦小，脸色一点肉都没有，一双狰狞的眼睛镶在干瘦的脸上，并不好看，半黑半白得头发油腻腻得垂在眼前，显得整个人十分阴暗。但他被人摁在椅子上，伸着脖子像是一直待宰的鸡，没了以往的恐怖感，倒是有点滑稽。

芥川龙之介的眼珠转了一下，拿着梳子在他身后比划的女孩已经长得跟他差不多高了，她就算生活再苦，兜里的钱再少也坚持要每天吃三顿，体量感比他重得多，脸颊那蓄起一点肉，显露着健康的红色。源夏是他见过最可爱的女孩，哪怕是贫民窟这种地方都没磨灭她的生气，虽然她的生气总让他头疼，但他还是爱着他在别人身上从没见过的的耀眼之处。

此刻女孩正为了他难搞的头发，眉毛轻轻朝中间聚拢一下，嘴唇不经意地撅起来，让芥川龙之介想要试一试触感。

芥川龙之介连忙移开眼睛。

源夏很喜欢芥川龙之介的头发，上面是纯粹的黑色，耳朵往下就慢慢变成了白色，因为很久没剪过，黑白比列保持了大约一比一，垂在肩膀的位置。

源夏先帮他洗了头，她饶有兴致地假扮洗头小妹，一直问“先生，他这个水温可以不可以？”，可惜芥川龙之介不懂她的点，全场僵硬得像一只入水的猫。

倒是银每次都用手碰碰水，然后告诉她水太冷了。

冷了也没法，她弄不到热水。

小心地用冷水给芥川龙之介洗了个头，源夏取来她昨天擦头用的毛巾帮他擦干。

发廊卖的劣质洗发水里有一股化学制品的草莓味，源夏身上全是这个味，现在他的头发上也有。芥川龙之介脑子混混沌沌，全然没发现源夏像撸一只猫那样撸了他好几把。

她只想帮芥川龙之介修一下前面的头发，可一上手才发现，男孩的发质损得厉害，底下白色的头发一碰就断，她只能狠心剪短，只私心留下一个白色的边缘。

少女纤细的手插入他的头发里，微凉的发丝从她手缝间穿过，她筛出长短不一的头发，剪刀刀刃划出锈声，不断有头发从他鼻端飘下，有点痒，但他不敢动。

少女感觉状态良好，甚至开始哼起歌。

芥川抿下唇，突然问，“如果我考不上大学呢？”

源夏花了几秒才理解他在说什么。

源夏看向他，镜子里的男孩偏过头，“别看我。”

源夏还插在男孩头发里的手停了下来，她低下头认真地看了看他，发现他脖子上沾着碎发，她伸手拿掉，温热的手指一触即分。

芥川龙之介突然一把把源夏即将离开的手握住，柔软的手掌中有一道突起的疤痕，狰狞得爬过整个手掌。芥川龙之介手一松，很快又牢牢握住。他抬眼看向源夏，源夏也看着镜子里的男孩，两人在镜子里注视着彼此。

“如果我考不上大学呢。”他声音晦涩。

源夏没有说话，她试着挣了两下，没有挣脱男孩的手。

她偏头看见银正好奇地盯着他们看，似乎在疑惑他们在干什么。

“放开我。”源夏小声道。

“如果我考不上大学呢。”芥川龙之介执拗地问他，非要一个答案。

源夏又试着挣了几下，挣不出来，她只能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什么？”芥川龙之介疑惑。

源夏沉默了，她低下眼睛，看着一地的黑白分明的头发，他们明明交织在一起区别却那么分明。

“还有专门学校。”

芥川龙之介依旧拉着她的手。

“专门学校要的分不高。”源夏解释道，“只要高中毕业就可以去上，也属于高等教育。”

芥川龙之介松开手，源夏把右手抽回来。

她匆匆剪了几下，用手拨弄几下，感觉左右两边差不多就停了下来。

“完事了。”她后退着，离开芥川龙之介。

在芥川龙之介说话前，源夏对银说，“到你了，来吧银。”

芥川龙之介给银让开位置，银看了看气氛诡异的两人带着点犹豫，坐上了椅子，眼睛在注视着表情僵硬的两个人。

他看着源夏给银剪头发，屋子里的气氛沉默地银难以忍受，银不断给芥川龙之介使眼色，但芥川龙之完全不知道源夏为什么生气，他感到无措，想问她原因，却感觉如果问了，她会更生气。

“我出去一趟。”芥川龙之助突然说。

“嗯。”源夏连头部不抬，漫不经心地说，“记得十点前回来。”

芥川龙之介握着门把手踌躇地看着源夏的背影，但源夏一言不发，他只能走出来。

鞋子踩在老旧木质地板的上的声音，渐行渐远。

源夏呼出一口气。

“夏姐，你生哥哥的气了吗？”银问。

“没有。”源夏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别瞎想。”她摸了摸银的脑袋，“你想要什么发型？”

“修整齐就行了。”银忧郁地看着她说。

XXX

接下来的事情有几个神转折，源夏事后想起来，常常流下悔恨的泪水，她那时要是服个软，或者直接问清楚，不就没这么多事情了吗？

事情的第一个转折，是芥川龙之介没在十点之前回来。

她和银焦虑得等着他，一直等到下午一点，才有人敲门。

第二个的转折是敲门的人不是芥川龙之介，而是港口黑手党的人。

来人是一个留着胡子的老先生，带着一个单框的圆眼睛，一身黑风衣褐色围巾，文质彬彬又十分疏远地请她们到港口黑手党去。

源夏护着芥川银，谨慎地盯着气场强大的老人家。

“源夏小姐，芥川银小姐，太宰治大人和你们的朋友芥川龙之介正在那里等你们。”老人冷冰冰的解释。

源夏第一反应就是这人在逗她。

可他的表情却不是在说笑话，她甚至怀疑这人到底会不会说笑话。

听到哥哥在港口黑手党的银急得拉源夏的袖子。

源夏的眼睛往一旁的窗户瞟，还没等她做什么，广津柳浪摸了摸手边的旧桌子，桌子就贴着源夏的腰飞了过去，砸在她身后的墙上碎得稀烂。

源夏得心一下沉了下去。

“请不要有任何不合实际的念头，源夏小姐。”广津柳浪重新带上手套，慢条斯理地说，“这是太宰大人布下的任务，我不想失败。”

他调整了一下眼睛，侧身让出路。

“请跟我走吧。”他说。

这时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去他妈的芥川龙之介，然后转身就跑。

可还不知道广津柳浪名字与地位的源夏，并没有察觉到摆在她眼前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