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云门通天台下。 断肢血污遍地,宛若修罗炼狱场。 银衣染血的倾城美人慢慢抹去了嘴角渗出的一丝血迹,默运心诀压住了翻涌的气血。 “凌云剑阵”不愧是云门的镇门大阵,云门弟子同心协力破釜沉舟之下,她足足杀到黄昏日暮,身挨九剑,受了不轻的内伤,才把这镇门大阵给尽数破去。 虽然她也付出了不少代价,但是云门的“凌云剑阵”,至此已然全军覆没。 连镇门大阵都被她破去,此时若要灭掉云门,已简直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云夫人得云门弟子拼死保卫,侥幸未死,但也已身受重伤,还硬受了月辉夜一掌,此时不住地大口大口咳血,神色灰败,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月辉夜望着重伤濒死的云夫人和云门为数不多的残兵败将,眼眸空濛若千年的幽湖,幽幽地道:“云郎如今在何处?他可是去准备娶我了吗?” “你要杀便杀,哪来如此多的废话!”云夫人苍白着脸喘息,骨气却是极硬,冷笑道:“就算是要娶,重儿也绝不会娶你个人尽可夫的荡 | 妇!” 而她话音刚落,脸颊上便“啪”地一声狠狠挨了一耳光,高高肿胀起来,连牙齿都被打掉了一颗。 月辉夜轻轻收回手,却是神情清淡地道:“你是云郎的母亲,我不会杀你的。所以你也不用白费力气激怒我,免得多吃苦头。” “呸!”云夫人啐了一口血,讽刺地抬眸盯住她,依旧冷笑:“别以为扯住重儿做幌子就能骗得了天下人。你根本就是故意设计蓄谋已久,扮成歌姬诱惑重儿。可怜重儿涉世不深着了你的道,没有彻底把你摆脱,仍被你尾随上山。若是他真答应带你回云门,只怕我云门三天前便从内部被你不费吹灰之力破掉了!” “你既清楚明白我的真正意图,又何必再明说出来,不然我日后还是可能会留你一条贱命苟延残喘的。”月辉夜神色淡淡,语气却是冷冷:“秦岭云门的势力,我是要定了!” “我云门……自问从没有得罪过月宫一丝半毫……”云夫人听她承认,苍白着脸神色灰败,似是早已重伤难支,喘息着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月辉夜闻言,竟是淡淡地笑了笑,宛若流银落雪,光华璀璨,直美得让人胆战心惊。 而她忽然便收敛了笑意,神色间浮现了一丝刻骨的怨毒,一字一顿地冷冷道:“他既破了蓝关雪堡,那我便灭了秦岭云门,看他如何一统北关!这一生一世,无论何时,我都不会让他如意好过!” 那种恨意与怨毒,直让云夫人的心都忍不住一颤,忍不住出言:“就为了萧易寒当年不肯娶你吗……” 而月辉夜闻言竟是愣了许久,似是忽然被“萧易寒”三个字定住了一般,那双幽寂如千年深潭的眸子竟又开始泛着奇异的七彩琉璃光芒,喃喃自语一般道:“对啊……萧郎他……为什么不肯娶我呢?我比那村姑美一千倍,一万倍,我比任何人都爱他对他好……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娶我呢?” 她口中呢喃着,眸中的七彩琉璃光华变换陆离,神色却是愈发怨毒疯魔起来,鲜红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连指节都咯咯作响泛着青白,神色惨然:“他凭什么不娶我!他凭什么宁愿取一个溪边浣纱的村姑也不娶我!我杀了那个村姑带走那个孽种,我根本没有想杀那个孽种的……我只想让他来找我……他竟然狠心砍下了我儿子的双腿威胁我!他凭什么……他凭什么!” 云夫人无意间提到“萧易寒”三个字,竟是正好踩到了她的禁忌,直倒逼出了她的执念心魔。 而云夫人亦忽然便明白了为何传闻月宫少宫主易倾惊才绝艳却身有残疾,明白了月辉夜为何会如此恨萧易寒…… 原来……竟是有如此一段前缘牵扯在其中。 而月辉夜似已被前尘往事折磨得神智失常了一般,分不清回忆与现实,她望着云夫人,眼神中奇异的琉璃光芒变化莫名:“要是没有你多好……没有你,萧郎便肯与我在一起了,云郎也便愿意娶我了……你不是早就死了吗?你为什么还活着……” 她说着说着,便抬掌直往云夫人的天灵盖狠狠拍下去! “住手!!!” 就在此时,通天台的白玉阶上蓦然闪现了云重的身影,他扛着一个白衣狐裘的少女,裤子上还带着一大片濡湿的痕迹,却是青白着脸一步一步颤巍巍地往下挪。 云重明显是怕月辉夜怕到了极点。 但是对云夫人的感情,竟是让他硬生生压过了这种畏惧,一步一步朝着月辉夜挪了过去,同时紧张地望着云夫人:“娘,娘你怎么样?” 云夫人望着不顾一切回来寻自己的儿子,眼圈一红,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个方才被月辉夜一耳光打落一颗牙都没有皱一下眉头的强硬女人,竟只是因为望见自己的儿子,簌然落下了眼泪。 月辉夜的纤纤玉手堪堪在云夫人的天灵盖上停滞住。 她望见了云重的身影,眸光闪着的七彩琉璃光华流转,竟是朝着云重嫣然笑了起来:“啊……萧郎,你终于想通了要来娶我了吗?你终于来了……” 云重忍不住愣住。 而云夫人何等样人物,一扫月辉夜神色,心念电转之下已是清楚明白,趁着月辉夜神志不清一心只在云重身上,立刻低声朝着儿子疾道:“她现在神志不清,把你当成了别人!重儿你快与她说话,拖住她!” 她早已一眼望见云重扛在肩头的雪陌。 也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儿子的意图—— 原来他去而复返,是想用雪陌引那盲眼少年来通天台,然后与月辉夜这个女魔头正面交锋! 那盲眼少年心计武功皆高得可怕,虽然受了重伤,但是以他对雪陌的在乎程度,若是云重能成功引得月辉夜欲杀雪陌,他为救雪陌,未尝不会与月辉夜殊死一拼。 如此一来,若月辉夜与他两败俱伤,云门便可在夹缝中艰难求存,纵是反败为胜也未可知! 云重听了云夫人的话,猛然回过神来,他二人母子连心,云重自是明白云夫人话中之意,当下结结巴巴地按照云夫人的示意朝着月辉夜道:“对……对的……我来娶你了!” “萧郎……你终于来娶我了,我等得你好苦……”月辉夜痴痴地望着他,竟是情丝缱绻,目有泪光:“你终于肯来娶我了,你终于看到我对你的真心了……你不会再娶这个村妇了对不对?你爱的是我对不对?” “对!对!”云重额角的冷汗涔涔滴落,却仍顶着高压咬牙按照云夫人的暗示道:“我是想娶你的,我始终只爱你一个人,但是……但是……”他说到此处,故意把肩头少女又多露出了一些,好让月辉夜注意到。 “但是什么?”月辉夜琉璃般的目光殷殷望着他,蓦然扫到云重扛在肩头的少女,眼神登时冷了下来:“萧郎,她是谁?” “她……她……”云重手心里满是虚汗,看清楚了云夫人暗中朝他做的口型,才能硬逼自己做出一副艰难神色道:“但是我与她,有了婚约……” “什么?”月辉夜琉璃般的目光透出一抹震惊,竟是如一个普通柔弱女子一般,惶惶地望着他道:“可是你说你要娶我的……你怎么可以与她有婚约?”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没有办法……”云重绞尽脑汁答她,大着胆子去握她的手:“你知道……我……我是只爱你的……只想娶你为妻……” “萧郎……”月辉夜顺势偎依在了他的胸口,揽住了他的腰,漫声轻语,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战心惊:“那我去杀了她……这样,你便没有婚约了,我们便能在一起了……” “好……好……”云重心下一喜,只觉计谋已成,然而抬眼间,却见云夫人直朝他皱眉摇头,当下惊出一身冷汗,忙又改口道:“不好!” 月辉夜琉璃目光变幻,当下盯住了他的脸,阴晴不定地问他:“为何不好?杀了她,我与你便能在一起了……” 云重冷汗涔涔之下,刚刚才蓦然明白云夫人摇头之意:那盲眼少年此刻仍未赶到,若是月辉夜现在便杀了雪陌,那盲眼少年忌惮月辉夜的武功,心计又深,便未必肯为了一个已死之人与月辉夜直接拼命。 惟有让雪陌活到那盲眼少年赶到之时,再引月辉夜杀雪陌,方能逼得那盲眼少年毫无选择地为救雪陌性命与月辉夜动手。 “这是因为……因为我想了一下……”云重逼着自己直视月辉夜的眼睛,终于想出一个理由,带着颤音柔声道:“若是你现在杀了她,婚约其实还是在的,毕竟已经送到了三媒证人那里……我们不如先逼她写一封自陈书,让她承认自己放荡不端与他人有染,这样我与她解除婚约,也能解除得名正言顺,然后顺理成章地和你在一起了……” “萧郎,你真是为我着想……”月辉夜听信了他的话,琉璃般的目光终是又变得柔情缱绻,点头同意道:“那便让她写。待她写完,我们再杀了她……” 言毕,月辉夜当即伸手解了雪陌的哑穴,一双琉璃目泛着冷寂的光芒,钢针一般落到她身上:“你快答应写一封自陈书,承认自己放荡不端,与他人有染。你写了,我今日看在萧郎的面子上,便让你死得痛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