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事,不劳云夫人费心。”那盲眼少年神色没有一丝一毫变化,只容色清冷地道:“我的条件很简单,把雪陌的自陈书还回来。” 他方才表明愿意娶雪陌的心迹后,雪陌抽抽噎噎半响,终于还是小声告诉了他那封自陈书之事,而他之所以故意挑衅激怒云重,并不是为了逞一时之气教训这个出言不逊的纨绔子弟,而是为了通过他,拿回雪陌那封毁尽她名节的自陈书。 他从来不说无意义的话,也从来不做没有目的的事。 若只是因为云重对他出言不逊,他倒是真的不愿花费精力去理会——别人如何说他,又与他何干? 他唯一在乎并且小心翼翼保护的,不过只是雪陌一人罢了。 云夫人听了他的条件,却是微眯着眼睛,一字一顿地缓缓道:“她的自陈书早已送往三媒证人处,现已是拿不回了。但是只要你放了重儿,我可以保证不会公布出来。” “若是空口保证有用,还有什么江湖纷争?”那盲眼少年却是冷冷接口,同时苍白的指尖寒光一闪,竟是在云重眉心划下了一道十字血痕,同时有什么细微的东西顺着他苍白的指尖“嗖”地一下钻入了云重眉心的十字血痕中,迅速隐没不见。 做完了这些,少年才容色清淡地收手,针锋相对地冷冷回敬她道:“蛊虫早已钻入血脉,现已是拿不回了。但是只要你交出雪陌的自陈书,我可以保证蛊毒不会发作。” “你!”云夫人神色一震,连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晃了晃,咬牙切齿地望定了他道:“南疆的十字噬神蛊……你是月宫少宫主易倾!” 如此年纪,如此武功,如此谋略,如此姿容,又身有残疾,还懂得月宫独门蛊术,不是月辉夜的儿子月宫少宫主易倾,还能是谁?! 而他身后的雪陌听得云夫人的猜测,却是不由自主地愣愣地抬头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少年,似是有些讶异,但也仅仅是有些而已。 “我是谁不重要。”那盲眼少年并不知道身后雪陌的反应,顺势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淡淡地道:“我只要雪陌的自陈书。” 只是,云夫人是何等人物,自是一眼便发现了雪陌神色的矛盾之处,登时生疑—— 若是说她知道这盲眼少年的真实身份,那便不该会有讶异;而若是她其实并不知道,那讶异应该是极大,绝不该是只有一些而已。 那么如此推论,便只有一个可能——雪陌知道这盲眼少年的真实身份,而她猜错了,而且错得离谱,才惹得雪陌有些惊讶。 这盲眼少年,并不是易倾。 她想通此关节,登时心中隐隐一松:幸亏这少年并不是易倾,否则一旦得罪了他,触怒了他背后的月宫,只怕比萧易寒更加难以应付。 无论是萧易寒还是月宫,云门都是断断惹不起的。 云夫人眯眼盯住少年那张俊秀至极的脸,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多年之前曾见过的那一张模糊的脸来,两张脸交替在脑中变幻重叠,心中竟是渐渐涌起了一种新的不安,不禁缓缓出声道:“你不是易倾……萧易寒,是你什么人!” 少年闻言,心中虽有些微微诧异她为何忽然莫名其妙问出这句话,却还是神色冷冷地回答她: “陌陌的杀家仇人,也便是我的仇人。” 云夫人闻言,神色有疑,还待再问,却只听少年已又冷冷开口:“你若是想借此拖延时间,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十字噬神蛊一盏茶时分便会钻入脑中深处,我若是不及时压制它,便是清明谷主亲至,也取这蛊虫不出。” 而云重闻言,吓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登时鬼哭狼嚎一般拼命求云夫人相救。 云夫人神色复杂地变换不定许久,目光落在脸色青白涕泗横流的儿子身上,终是认命一般黯然闭目,缓缓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书信,扔到了雪陌面前。 雪陌把书信捡起拆开,里面正是自己亲手所写的那封自陈书,还有自己鲜红的朱砂手印,当下拉拉少年的衣袖小声道:“就是这封。” 少年闻言,轻声应了一声,却是依旧拿森寒的匕首抵住云重的咽喉,神色冷寂地问云夫人:“可有复本?” 云夫人面无表情地冷笑:“我若是知晓有今日之变,必会找人复刻千份百份,还用你问!” “好。”少年手中匕首寒光一闪,割破指尖,以自己指尖血在云重眉心那十字血痕处一画,神色淡淡地道:“蛊虫会被我的血压制三天,但是我若是恢复不了元气,却也取它不出。所以三天之后待得我与雪陌离去时,希望令郎也能陪同一段路程,与令郎分别之时,我自会替令郎取蛊。” 云夫人心知已无与他讨价还价的半分筹码,便只冷眼默然望着他,算是默认。 那盲眼少年又道:“我听陌陌说,这院子荒僻破败,根本无法住人,所以还烦请夫人为我二人换个下得去脚的地方。陌陌又身娇体贵,根本做不得什么粗重的活计,所以烦请柴火劈好后再送来,水缸挑满后再离开,衣物找人替她浣洗,她想吃什么便给她什么。她若是有一丝不高兴,我自会让云公子半分不得痛快。” 云夫人闻言死死盯住他,良久之后,才一字一顿地道:“今日栽到你手里,我无话可说……但若没有重儿在此为筹码,你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那盲眼少年闻言,却是淡淡地道:“你错了。” 云夫人望定了他道:“何错之有?” 那少年神情清淡地道:“没有云重,你便是筹码。” 云夫人神色一震,随即却是冷笑:“你想挟持我?先不论我绝不会受你威胁,云门如此多高手在此,我也不是弱质女流不懂武功,你若是挟持我,只怕还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命。” 那盲眼少年却是容色不变,依旧淡淡地道:“第一,我虽然重伤不能妄动真气,却也不是一定不可动,毕竟有贵门的玄冰紫晶棺在此,我暂时也死不了。而我若是用了武功,便是今日云门再来十倍的人,你也没有反抗的余地。”说到此处,他忍不住微微咳嗽了一会儿,休息了一下,才接着道:“第二,你虽死亦无所惧,但只怕也见不得云门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有你在手中,我自有办法搅动云门旁支,杀你儿子,让整个云门分离崩析。” 云夫人神色巨震。 而那盲眼少年与她对峙这般久,似是有些疲惫,清清淡淡地道:“所以我劝你这三天不要想着玩什么花样。先不提你儿子还在我手中,凭着陌陌对云门的熟悉程度,我便是要杀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云夫人听到此处,早已面无表情,花白的头发在凛冽的寒风中微微飘动着,瘦削的身影竟是有些萧瑟。 半晌,她才木然开口:“好。” 那盲眼少年闻言,终是放开了云重咽喉处的匕首,把他推了出去。 云重顿时如蒙大赦,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劫后余生一般,惶惶然逃到了木然呆立云夫人面前,惊弓之鸟一般道:“真是吓死我了!娘,我……” 而他话未完,脸上便猝不及防“啪”地狠狠挨了一耳光,白玉般的颊上登时显出了五个通红的指印。 云夫人缓缓放下扬起的手,面无表情地深深望了一眼被自己打懵的儿子,头也不回地带着云门众高手转身离去,消失在了破败的小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