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内原本就一直守着几位太医。
太医们见皇帝陛下眉心微蹙以为是卫景晔的哭声打扰到皇帝陛下,便连忙走到卫景晔面前劝道:“殿下不要哭,吵到陛下就不好了。”
卫景晔闻言努力压制住哭声哽咽着问道:“父皇这是怎么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前几日还精神百倍的皇帝陛下怎么就在短短三日的功夫里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太医们没有向卫景晔解释他们觉得卫景晔年纪小,即便是解释了多半他也听不懂只一味劝道:“殿下不用担心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卫景晔却对他们的回答颇感不满委屈的瘪了瘪嘴转向高平道:“父皇这是怎么了?”在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之前,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安心。
高平深知卫景晔脾性遂耐心解释道:“会殿下边关迟迟没有消息粮草又供应不及陛下忧急如焚之下牵动了内腑旧伤是以才昏睡了过去。”
卫景晔心中一紧道:“内腑旧伤?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不知道?”
高平解释道:“殿下不用太过忧心,这旧伤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陛下平日里身体还算康泰,是以并不影响什么,只是这次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才看着凶险了一些,不过太医已经用了药,想来再过不久,陛下就能醒了。”
高平说这番话,实是安抚的意味更重一些,皇帝陛下此次病重说白了就是心病,全因边关迟迟未能传来消息,心力憔悴之下才牵动了旧伤,若是这心病不除,便是用了药,作用也是不大。
卫景晔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于是便问道:“那边关情况如何?不是已经募捐到物资了吗?”
高平叹息一声道:“殿下有所不知,虽然殿下的主意甚好,也确实因此募捐到了不少钱粮,只是边关需求甚大,单是咱们京城一地的所得,根本无济于事,班主已经日夜兼程前往周边各城募捐了,只是这募捐一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便可完成的,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再加上募捐到钱财之后,还要去换购粮草辎重,一来二去的又浪费了不少时间,即便是物资准备充足了,这运往边关,又需要不少时日,远水解不了近渴,陛下实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卫景晔没想到原本很好的一个主意,居然会面临如此多的困难,在他的印象中,凡是遇到国家大事,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之下,几乎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没想到同样的事情放在大卫国,却是这样的结果。
这让他不禁开始思考起来,记忆中的事情或许并非如他所想,都是对大卫国有利的,许多事,还是需要结合实际来考虑比较好。
不过此事倒也情有可原,卫景晔年龄到底还小,对大卫国的情形了解并不多,行事做事未免就有些想当然了一些。
不过此时的卫景晔心思却不是放在这里,他最最关心的还是皇帝陛下何时才会醒来,是以才想了一会儿便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皇帝陛下,眼泪汪汪的问太医道:“父皇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他话音刚落,太医们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皇帝陛下微弱的唤了一声:“晔儿”
这一声让殿中众人不禁大喜过望。
太医们立刻团团围了上去,开始为皇帝陛下诊治。
卫景晔听到皇帝陛下叫自己,也想上前,不过床边哪里还有他的位置,全被那些太医堵了个严严实实。
卫景晔在他们身后焦急的转了半天,见实在挤不进去,眼睛里不禁又续上了泪水:“父皇呜呜呜呜”
皇帝陛下原本第一声呼唤卫景晔时,还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待到再一次听到卫景晔的哭声时,他的心不禁跟着揪疼起来,意识也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皇帝陛下缓缓睁开了眼,无视一脸惊喜的太医,缓缓的抬起手,指了指他们身后,低声唤道:“晔儿,过来。”
太医虽然急着为皇帝陛下诊治,但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愿,只好往两边退去,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卫景晔放了进来。
卫景晔立刻小跑着到了皇帝陛下床前,两只小手紧紧抓住皇帝陛下的手臂,待看到一向英明神武的父皇虽然一脸憔悴却还强撑着微笑看着自己时,卫景晔心里又酸又涩,张了张嘴,小声唤了一声:“父皇”
这声“父皇”一出,卫景晔便哽咽的再不能言语,想到这几日自己可能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失去父皇,他的心里不由一阵后怕,泪水便再也控制不住。
皇帝陛下心中感慨万千,他实不知自己居然如此脆弱,不过一场战争,居然就让他变成了如此模样,想他还未登基之时,什么艰难险阻没有遇到过,那时的他,可不曾像如今这般容易被击倒,此次边关虽然危急,说到底却也不至于让大卫伤筋动骨,除了大卫,他还有此生最应该保护的人,那便是面前这个他最最疼爱的小儿子,若是自己有个万一,自己的爱子,又当如何呢?
想到此处,皇帝陛下心中不禁一阵揪疼,他看着泪眼滂沱的卫景晔,想要抬手给他擦擦眼泪,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卫景晔牢牢禁锢住,只好微笑着劝道:“晔儿不哭,父皇没事。”
他不说还好,一说,卫景晔便仿佛有万般委屈涌上心头,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让他难受至极,他瘪了瘪嘴,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扑到皇帝陛下身边控诉道:“父皇最坏了,为什么不让他们告诉我!”
皇帝陛下亲手将卫景晔抚养长大,对于他的情绪向来把握的极为精准,卫景晔虽是嘴上控诉,眼中那种失而复得的恐惧却着着实实的震撼了皇帝陛下的心,皇帝陛下之所以不让内侍们告诉卫景晔,其根本原因还是不想让卫景晔担心,只可惜最终的结果还是适得其反。
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所谓的关心是错的多么离谱,若他果真出了什么意外,这让一无所知的卫景晔如何承受得住。
想到此处,皇帝陛下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心疼,道:“晔儿说得对,父皇最坏了。”
卫景晔没想到皇帝陛下居然认错认的如此干脆,不禁愣了愣,慢慢收住了哭声,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父皇,晔儿好想你,也好担心你。”
皇帝陛下心底一片柔软,他终于得以腾出手给他擦了擦眼泪:“晔儿乖,都是父皇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瞒着你,让你担惊受怕了。
卫景晔立刻摇了摇头:“父皇没有错,是晔儿不好,没能为父皇分忧。”
若是他能想得到更周全的办法,父皇就不会忧急成疾了。
皇帝陛下却无奈地笑了笑:“朝野上下都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你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又能有什么法子呢?若是这些事都靠你来解决,那岂不显得我们很无用?”
眼看着父子二人越说越多,旁边的太医终于看不下去了,硬着头皮凑上前阻止道:“陛下,您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还是少说一些为妙,容我等再为您诊治一下。”
卫景晔与皇帝说了一会儿话,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闻言立刻让出了位置,让太医为皇帝陛下诊治。
皇帝陛下的病情原本就是急火攻心所致,虽说引发了旧伤,但皇帝陛下年轻力壮,在太医的精心调养下,病情一日好过一日,很快又可以坐在垂拱殿批阅奏折了。
如此又过了数日,边关终于送来了消息。
这日一早,城门刚刚打开不久,便有一骑自城外飞奔而至,守城的士兵眼神不错,见是八百里加急驿使,连忙让开道路,便听那驿使口中喊道:“边关大捷,边关大捷,大将军力破敌军主力,夏国已经投降认输了。”
城门卫一听,立刻惊喜的对视一眼,片刻之后城门口传来一声欢呼:“大将军威武!大卫威武!”
驿使一边跑一边高喊,沿途百姓闻言无不欢欣鼓舞,他们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边关大捷的消息,怎能不欣喜若狂!
皇帝陛下接到战报后哈哈大笑,连道了三声“好”字:“好!好!好!不愧是朕的大将军!不愧是我大卫最年轻有为的大将军,果然没让朕失望,哈哈哈!”
朝野上下得知战果,无不欢欣鼓舞,然而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又有一封急报传入宫中。
大将军重伤不治为国捐躯了!
皇帝陛下登时跌坐在龙座之上,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老将军也在朝堂之上,闻此噩耗,当即“啊呀”一声,仰天便倒,登时不省人事,大将军是他的唯一的嫡子,亦是叶家的顶梁柱,大将军一去,让他如何承受得住。
朝堂之上当即便乱作一团,皇帝陛下连忙请太医为他诊治。
大将军为国捐躯,皇帝陛下心痛不已,当他还是皇子时,便与大将军私交甚好,彼时大将军还是一名小将,而他也是默默无闻的皇子,两人相互扶持着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没想到眼看着大卫国即将崛起,他的大将军却再也看不到了,这让他如何不心伤。
皇帝陛下回到勤政殿,挥退了左右,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朝堂之上,他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不能为自己的大将军哭泣,回到寝殿,总可以了。
卫景晔第一次见皇帝陛下流泪,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默默的没有问,只慢慢爬到皇帝陛下怀中,搂着他的脖子一言不发。
皇帝陛下搂住沉默的卫景晔,哭道:“朕今日,失去了一名挚友。”
卫景晔沉默片刻,道:“父皇还有我。”
皇帝陛下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道:“朕一路走来,失去了许多,大将军是最后一个陪着朕走到今天的人,今日,却也失去了。”
卫景晔学着皇帝陛下往日哄他的模样,默默地拍了拍皇帝陛下的背:“父皇不哭,晔儿会一直陪着您。”
皇帝陛下心中大恸,他想到了先皇后:“你母后,曾经也是这般安慰朕的。”可她还是没能遵守诺言,先他一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