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新月如钩。 云州城门已经彻底关闭,一袭黑衣的少年却依旧骑马候在城门口似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沈青原骑马过来,看着眼中满是失落的好友,问道,“我说,你这几日到底在等谁?跟失了魂似的,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长安?” 似乎两个月前从郁州回来开始,他这个好友的行为便诡异得很。 先是拒了护国公孙女的婚事,紧接着便又自动请缨剿匪,仅仅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便端了长安城外近两年来让朝廷头疼不已的马匪老窝。 端了马匪老窝之后,安排了属下在那儿善后,他自己却赶来了云州,天天在这儿望眼欲穿。 容宁看了好友一眼,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处理。” 说罢,调转马头往驿站走去。 两个月前,他马不停蹄赶回来,除却急着退掉护国公的婚事之外,更多的是因为想起了初遇她时的情景。想到前世她就是在这儿被马匪所伤,最后为他所救。 前世那些马匪的老窝便是他端的,对他们是再熟悉不过,他舍不得她如前世那般受伤,便就在她经过这儿之前,替她把会让她受伤的可能除掉了,而后在这儿等着她路过。 虽还未记起上辈子他为何对那样对她,但他肯定他心里其实是有她的。这辈子,他只想回到他们最初相识的地方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开始。 可他等了整整半个月,早过了前世她经过的时间,今生的她却还是没来。 他不禁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 燕州城近几日也不太平。 薛沉烟一到燕州,便感觉到了。 不管是进城还是出城,都有官差细细盘查来往人员的身份与行李。 薛沉烟不禁头疼,怎么她走到哪儿都能碰到这种事啊? 不想在这里呆着多生事端,是以,翌日一大清早,路上还没什么人的时候,薛沉烟便就启程又往长安赶去。 最多下午就能见到阿爹和大哥了,薛沉烟心底竟有些紧张。 对其余人来说,可能他们分开的时间并不长。 可对于薛沉烟来说,上一次见到父亲和大哥,却还是上辈子的事情。 马车里,薛沉烟正想着怎么阻止父亲和大哥再去南境,想着怎么跟阿姐提让姐夫不要调查盐政司的案子,马车便忽然停了下来,薛沉烟险些摔倒。 半夏眼疾手快,扶住了薛沉烟。 外头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显然是有人要劫了马车。 薛沉烟和半夏对视一眼。 半夏探出头想看外头的情况,可她刚一掀开帘子,一把匕首便横在她面前,吼道,“进去!” 男人声音沙哑粗鲁,并不是车夫的声音。 薛沉烟见状,忙把半夏扯了回来。 男人能近得了马车,便说明侍卫扮的车夫已经毙命,能在悄无声息间杀掉宣平侯府的侍卫,足以说明此人功夫深不可测。 薛沉烟心里不停打鼓,她和半夏又都不会功夫,有那男人守在马车外,她和半夏显然是没法逃下马车的。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悄悄掀开马车车窗的帘子查探外头的情况。 果见贴身护着她的车夫已经被一刀毙命,她带着的其余五个侍卫正同十几个布衣打扮的男子纠缠在一起。 这个声音粗哑的男子虽不让她们探出头去看,却也没有想杀她们的意思,便就是说她对于他们应是有用,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想到这儿,薛沉烟倒是冷静不少。 如果这次能平安,她真的得去寺庙里烧香拜拜了。 外头宣平侯府的侍卫正同那十多个布衣男子缠斗在一起,分神间见护着二姑娘的阿六已经毙命,有两名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接近马车,他们心里猛地一惊! 若是二姑娘再出了事,护主不利的他们怕是也活不了了,当即便想朝着这边杀过来。 可那十多个布衣男子显然不是寻常武夫,出招的招式又快又狠,缠得宣平侯府的侍卫根本脱不开身。 劫持马车的男子也没有跟他们纠缠的意思,当下便赶着马车往出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薛沉烟和半夏还没坐稳,便有一人钻进了车内,那人长得便就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一指宽的刀疤从左边眉骨横穿鼻梁直达右腮,甚是可怖。 “你想做什么?” 外头的侍卫怕是一时半会儿追不上他们了。 半夏很害怕,却还是拔下头上的发簪,下意识地护住薛沉烟。 刀疤男冷冷地看了这个看起来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一眼,不屑道,“我要是你,我就会把簪子放下,省得伤了自己。” 见二人安静下来,刀疤男靠着马车闭目养神,似笃定她们二人逃不走一般。 马车摇摇晃晃,晃得人心烦意乱,薛沉烟和半夏想过无数次逃走的法子,最后却都只能作罢。刀疤男是个练家子,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只要她们稍稍动一动,他便就睁眼冷冷看着她们。 主仆二人被他看得死死的,根本没法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事情,更遑论外面驾车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 逃又逃不走,打又打不过,就连她想从刀疤男嘴里套出一些什么东西来,刀疤男都不肯出声。 前世这个时候,她正在云州,之后更是一颗心全扑在容宁身上,对燕州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 现在薛沉烟真后悔没有让车夫打听打听,燕州城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过好在他们暂时似乎只想绑架,并不想杀人,这倒是让薛沉烟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知驶了多久,马车才停了下来,似乎已经到了城门口。 “车里什么人?” 外头有人盘问。 刀疤男眼睛蓦地睁开,手上的匕首抵在了薛沉烟的腰间,用眼睛示意半夏应付外头的人。 半夏看着抵在自家姑娘腰间的匕首,询问地看向薛沉烟。 腰间传来一阵疼痛,薛沉烟咬着唇向半夏点了点头。 这家伙是真的下得了手,就在刚刚她犹豫着要不要趁机做点什么的时候,他的匕首已经将她的腰部划破了皮。 她敢肯定,若是她真的在这个时候乱来,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外面的官差动作再怎么快,也快不过抵在自己腰间的匕首。 薛沉烟只得作罢。 得了姑娘的指示,半夏才掀开车帘,将腰牌递了出去。 须臾,外头传来官兵谄媚的声音,“原来是宣平侯府的二姑娘,小的打扰了。请。” 刀疤男脸上没有丝毫的诧异,薛沉烟瞬间明白了,这就是一桩有预谋的绑架! 他想挟持她要求宣平侯府做些什么! 腰间的疼痛感传来,薛沉烟欲哭无泪,原以为躲过了马匪,躲过了容宁,她便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却不想竟中了这等头彩。 身上的疼痛反倒让薛沉烟彻底冷静下来,薛沉烟头脑也清醒许多,胆子更是大了很多,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刀疤男。 越看,便越觉得熟悉,然而,她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他。 直到平安出了城,刀疤男才把刀子从薛沉烟的腰间移开。 马车颠簸,颠得薛沉烟腰间的伤口扯得疼痛难忍,额头上早已是冷汗涔涔。 半夏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腰间的伤口,有心想过去替姑娘包扎,可只要她一动作,刀疤男子的匕首便又抵在薛沉烟的腰间,摆明了是怕她们耍诈,不许她们乱动。 担心刀疤男一个冲动捅了姑娘,半夏便不敢动了,坐在对面,心急如焚。 薛沉烟的伤口流血虽然不多,却疼得十分厉害,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难受得很。 已经出城许久,他们像是有目的地朝着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薛沉烟便捂着伤口,蹙眉问坐在她身旁的刀疤男,“这位大哥,我现在很难受,能不能麻烦你先出去一下,让我的婢女帮我先换一下药?” 刀疤男侧头,便见少女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他最是厌恶这种娇滴滴的大小姐,微微蹙眉,有几分不悦。 半夏紧张地看着刀疤男,深怕他此时发怒。 薛沉烟额间的汗水滴落,又接着分析道,“你们绑我,无非就是想借宣平侯的势躲过官兵的搜查。” “我若活着,好歹你们还可以挟持着我去想去的地方,可若我失血过多出了什么事情,对你们并没有什么好处,别说宣平侯府不会放过你们,就是其他州的城门你们都进出不得。” “大哥,再耽搁下去,我可能真的就要失血过多了。我不想死,我想你也不想我在你到达目的地前死掉,是吧?” 因为疼痛,她说话很慢,还一喘一喘的,看得半夏心疼不已。 刀疤男蹙眉,有些动摇。 说起来,刀疤男原本是青峰寨的二当家,薛沉烟之所以觉得他眼熟,也不过是因为前世曾经见过他。 前世青峰寨被剿时,他刚好回到寨子里头,赶上了大围剿,被追到了青城山。可今生,寨子被剿灭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月,他和几个兄弟正好在燕州处理一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回去。 虽侥幸逃过一劫,可日子却也并不好过。 朝廷在四处追捕青峰寨的漏网之鱼,燕州附近的州县都在严格盘查,他根本出不了城,只能每日东躲西藏。 昨日,他听到消息,五日后大哥会在长安城外斩首示众。 刀疤心急之下,便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本准备随便劫一辆马车,到时候如果行不通,便就杀了马车的主人冲出城去。 这样虽然冒险了些,可总比困在这城里出不去要好一些。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宣平侯府的二姑娘竟在这个时候去了燕州城。 宣平侯掌管长安禁军,搜查的官兵自然不敢要求搜宣平侯的马车,如此一来,他要不管是想去长安还是从长安逃出来都方便得多。 他们几个兄弟商议之后,便决定劫下这位二姑娘。 她说得不错,现在她若真的出事,没了这个好用的挡箭牌,对他确实没有好处。 再看一眼车里的两个少女,都才十五六岁的模样,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这个被他劫持的少女更是面色苍白,仿佛随时会昏厥过去。 这样的她们,肯定是逃不过他的。 刀疤抿了抿唇,终究还是起了身,出去之前,又转过头来,恶狠狠威胁道,“你们最好老实点,若是敢耍花招,小心你们的小命。” 薛沉烟并不在意他的凶神恶煞,朝他感激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