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梅家马场的风景也着实不错,绵延不断的矮山环绕四周,山脚又一片镜湖,湖水澄澈,青草芬芳。 薛沉烟老远便看见阿姐正和姐夫说着什么,二人似乎是起了争执,阿姐说完,把头偏向一侧不肯看姐夫。 这是她赌气时才会有的动作。 薛沉烟隐隐记得,上次看到阿姐这样,还是在她十岁的时候,那时阿姐十五岁,还未成婚。因为姐夫牵了下阿姐的小手,被大哥给看到了,大哥便一怒之下把姐夫揍了一顿。 阿姐为了姐夫跟大哥吵了起来,吵了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肯理大哥。 不管大哥怎么哄,她都是偏着头始终不肯看他。 阿姐素来性子温和,极少生气。可偏越是这样的人生气起来越是难哄,大哥哄了半个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依旧没有用,他记得一阵挠头抓耳,最后只能去求姐夫来帮他哄。 她犹记得,那时姐夫只是温笑着揉了揉阿姐的发心,低着头不知同阿姐说了句什么,阿姐便就笑了。 今日亦是,她看到姐夫伸手揉了揉阿姐的发心,一副哄小孩儿的模样,正倾身同阿姐说着什么。 阿姐低着头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姐夫便把她环到了怀中,阿姐也伸手环住了姐夫的腰身。 二人似全然没发现有人来了。 薛沉烟下了马没有靠近,只远远看着波光粼粼的湖边相拥而立的两个人,唇角带笑,心生羡慕。 从小青梅竹马,及笄便嫁了心上之人。成婚多年,依旧被当做小孩子一般宠着。 这大概才是幸福的模样吧。 梅如瑜也下了马,静静站在薛沉烟身旁没有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 “公子!公子!” 身后的声音很是急切。 薛沉烟回头,便见方才还很沉稳的管事骑着马一脸着急地往这边赶过来,随着马儿哒哒,他脸上的肉也跟着一抖一抖。 “昨日从西域来的那几匹马被二公子骑走了!” 管事下马,气喘吁吁,抬头便见自家公子方才还温润的眉眼霎时变冷,他当即觉得一阵腿软,忙解释道,“二公子他带了几个人来,非得骑那些马,小的……小的实在拦不住啊!” 管家心里也是苦…… 他也告诫过二公子那些马没有驯服,骑着很危险。可他话还没说完,二公子便就越过他把那些朋友带了进去,根本不听他的劝。 他没有办法,只能来找自家大公子,要说能镇得住那性子顽劣的二公子的人,还真的非大公子莫属。 梅如瑜声音温润不再,“骑哪儿去了?” 管家忙道:“大街上!” 这不是胡闹吗? 梅如瑜朝着薛沉烟抱歉地道,“薛姑娘,在下失陪一下。” 薛沉烟点了点头。 梅如瑜翻身上马,往马场外绝尘而去。 顾时清和薛沉微听到管家的声音回过头,便见梅如瑜骑着马绝尘而去,就剩了彭管事陪着薛沉烟站在那儿望着梅如瑜离去的背影。 二人对视一眼,很是默契地牵起身旁的马往薛沉烟那头走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 顾时清问彭管事。 彭管事这才回过神来,擦了擦刚刚因为着急赶过来流出来的汗,解释道,“二公子他们把那些还没有驯服马骑到大街上去了。” 顾时清皱眉,这不是瞎胡闹吗? 街上行人摊贩那么多,这若是踩到人了怎么办?早知梅二公子爱闯祸,却不想竟是如此不知轻重。 他看了眼妻子,道,“我去帮砚瑾,你和阿烟先去前厅等着。” 顾时清和梅如瑜交好,向来都是叫梅如瑜的字。 梅如瑜虽说会些功夫,可到底还是打从娘胎出来身体便不如旁人康健,他还是颇为担心。 薛沉微点了点头,不放心叮嘱道,“你们小心一些。” 顾时清笑了笑,示意薛沉微不用担心,便又骑着马追了过去。 薛沉烟扶着忧心忡忡的薛沉微在彭管事的带领下缓步往前厅走过去。 在薛沉烟的记忆里,她似乎和马场这种地方犯冲,幼时唯一一次去马场,有阿爹抱着,她还是从马上摔下来,还险些在马下被踩死。 自那以后,她便就没再骑过马,也没再去过马场。自然,梦里的那些关于她学着骑马的场景是否真实,她还有待确认。 只是,她万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再来马场,当年的场景竟会再次重现。 因为梅二公子的出现,马场一片混乱。 管事把薛沉微姐妹二人送到前厅附近便急着去处理那些混乱了。 然而,管事刚走未多久,她们就听到一阵哒哒哒哒的马蹄声和刺耳慌乱的惊叫声。 回过头,便见一紫衣少年骑着马,朝着她们这边狂奔而来,少年满脸急色,不断吼着“快让让!让让!我制不住它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七八匹毛色发亮的骏马,似是发了疯一般朝她们这边涌过来。 来来往往的仆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顾不得手里抱着的东西,慌乱尖叫散开。 一时间,马场被闹得又一次乱成一团。 幼时在马场经历过的那一幕记忆太过深刻,深刻到让薛沉烟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肯骑马,现在薛沉烟见到朝着自己狂奔过来的马,一时间懵住了,脑中霎时间再度闪过一些她从未经历过的场景。 也是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初夏,也是一群发疯的马朝着她狂奔而来,仿佛下一瞬间便要把她踏入泥土,而那带着头骑马的少年手中握着的大刀在阳光下分外刺眼。 薛沉烟呆呆傻傻站在原地,神色茫然,现在的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她做梦梦到了那些场景,还是如今的她本身就活在梦中。 薛沉微亦没见过如此场景,吓得忘了反应。 紧跟在马儿后面追回来的顾时清看着呆站在马蹄下的妻子,亦是吓得肝胆俱裂,顾不得其它,踩着马背脚尖轻点便飞身过来把妻子拉入怀中。 “满满!” 腰间被丈夫环住,薛沉微才回过神来,慌乱叫唤,回过头看着依旧站着不动的妹妹,眼看着就要被踩到马蹄下,她头一次急红了眼。 顾时清护住妻子,正欲再拉薛沉烟,却见依旧呆愣的薛沉烟被不知何时赶来的梅如瑜拉了过去,将她护在怀中。 最后关头,马儿也被梅如意控制住。 有惊无险。 后头跟着的几匹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安定下来了。 见薛沉烟被救,马儿停下,薛沉微终于松了一口气,眼泪却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她险些眼睁睁看着满满被马蹄踏过。 若是满满有个什么事,她真不知日后该怎样活下去,怎样面对父亲和兄长。 一想到自己竟也被吓得忘了反应而没有及时护住满满,薛沉微愧疚不已,忙地挣脱丈夫,往她那儿奔过去想看看她有没有事。 越走近,薛沉微便越是担心。 她清楚地看到自己妹妹呆愣愣抬头看着梅如瑜,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腮边还挂着晶莹的泪滴。 是被吓哭的吗? 可又不像,反倒像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一般,她就这样抬头看着梅如瑜,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除去当初被梅如香推下山坡昏迷的那几日做梦,她还是头一次看到妹妹哭得这样伤心,便是幼时也不曾。 薛沉微不禁顿住了脚步。 梅如瑜亦是有些诧异,方才见着顾时清把薛沉微拉走,徒留薛沉烟独自一人站在马蹄下茫然看着飞驰过来的马儿,不知为何,就让他想起当年他刚回梅家,同妹妹一起遇到危险时,父亲毫不犹豫便就救走了妹妹,留了他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一群土匪。 他几乎是没怎么想,便就冲过去把她护在了怀中。 松开薛沉烟,梅如瑜正想为自己刚刚情急不得已之下抱了她说抱歉,却见她怔怔看着自己,眼睛通红,嘴唇微动。 愣了好一会儿,仔细倾听,他才听清楚。 她似乎是在喃喃叫着“师兄”。 语气中满是悔恨与内疚。 师兄? 是在叫他吗? 梅如瑜素来温润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可他从不记得自己和她何时有过交集,也从不记得师父何时收过薛二姑娘为徒。 再细看薛沉烟的神色,他又总觉得这薛二姑娘这一声“师兄”似是在叫他,眼神却又像是在透过他看着谁。 一时间,二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各有所思。 薛沉微见妹妹说话了,忙地就上前抱住似被吓没了魂儿的妹妹,拍着妹妹的背,温声安抚,“满满别怕,没事了,是姐姐不好,没有护住你。” 梅如瑜这才反应自己的举动唐突了,他看着姐妹二人,顿了顿,吩咐身旁的管事,“去找大夫来。” 说罢,又冷冷看着从马下翻身下来站在一旁动也不敢动的梅如意,道,“把他给我绑过来!” 声音亦如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