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是隆安镇最为热闹的时候。 湖中画舫扁舟,文人吟诗作画;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路边摊贩高声吆喝;客栈酒肆门前亦是络绎不绝的人进进出出,俨然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这隆安还真是个好地方,”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袭青衣,眉目清秀,说话时颊边还有一对酒窝若隐若现,他环顾着四周,摇着折扇,笑得惬意,“难怪阿妍总是想来这儿玩。” 少年名唤沈青原,乃是兵部尚书沈丛意的嫡长子,从小便被沈丛意丢到漠北,同容宁可算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去年二人一起从漠北历练回来,一人留在了长安,一人去了青州。 沈青原嘴里的阿妍,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沈玉妍,比他小两岁,沈青原对这个妹妹可算是宠上了天。 这不,因为沈玉妍想来隆安玩,沈青原不放心妹妹,便就放下了所有的事物陪她来了。 偏妹妹调皮,一来便跑得不见了人影。他四处寻妹妹之时,碰巧碰到了回长安路过郁州的容宁。 二人许久未见,他便拉着容宁来了这儿,想说服好友过几日同他们一道回长安,不然容宁一人在路上得多无聊。 容宁沉默地看了好友一眼,眼看着他就要撞上人还毫无所觉,伸手扯了他一把,复又环顾四周,许久,才淡淡开口道:“确实是个好地方。” 没有漠北那般四季风霜雪雨的苦寒,也没有长安那般常年纸醉金迷的奢靡。虽人多,却每个人都是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 是个难得的好地方,只是湖面那些画舫,以及画舫上的人都处处透漏着诡异。 直觉告诉他,近几日隆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正欲收回视线,却不期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发现一道让他倍感熟悉的身影。 那是名十四五岁的少女,一袭白衣如雪,正站在街道旁,抬头看着二楼的招子,似有什么不解的地方,正在苦思冥想。 虽隔着遥远的距离,看不清她的面容,可那道身影,却逐渐同每个惊雷的晚上出现在他梦中的那道身影重叠。 容宁心头猛地一跳,正欲朝着那道身影走过去,突然一辆马车停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人,也隔住了他的视线。 他眉心微锁,绕过马车。然而此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没再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心底不禁一阵失落。 沈青原把视线从热闹的街道上再度转回容宁身上,却发现容宁不知何时已经同自己拉开了好些距离,正举目四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素来清冷的眉目间还带了几分急切。 沈青原玩味地扬起唇,也没有叫他,只是默默跟在容宁身后。 从小到大,容宁都是一副清清冷冷少年老成的模样,他还真没见过他如此急切。 见容宁找了许久,沈青原终是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是看到什么了吗?” 容宁如梦初醒,收回视线,转头看着微微带笑的好友,摇了摇头,道,“没,走吧。” 刚刚是他失态了,只看到一道相似的身影便没了往日的冷静,现在再想,又觉得那就是常年缠着他的一个梦而已,梦里的人和事都如镜花水月般虚幻,他又怎么能奢望在现实生活中遇到她? 刚刚他所见到的,大抵只是个同梦中人有着相似背影的陌生人罢了。 便是容宁自己也未察觉,他虽在找她,却又害怕面对她。 分明那道身影就是在云间客栈门前消失的,他若真想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只是个有着相似背影的陌生人,只要进去客栈看看便就知道了。 可他偏偏选择了放弃,选择了自欺欺人告诉自己那只是梦境,梦里的人不可能真实存在,哪怕其实那梦境真实得让他几乎窒息。 沈青原狐疑地看了容宁好一会儿,最终却还是没有多问,只是笑道:“走吧,也不知阿妍现在回客栈没。” 容宁又看了那客栈上的招子一眼,收回心思,若有所思地跟上好友。 ********** 客栈里人来人往,店小二带着顾时清一行人直接上了三楼的上房。 “怎么了?” 薛沉微看着妹妹苍白的脸色,十分担忧。 顾时清听着妻子的问话,亦是看着薛沉烟略显苍白的脸色,温声问道:“可是哪儿不舒服?” 半夏忙过去扶住薛沉烟的右手臂,手搭上薛沉微的手腕替她诊脉。 薛沉烟笑了笑,道,“无碍,就是突然有些头晕。” 她没说的是,方才在客栈外头,她抬头看到二楼翻飞的招子上龙飞凤舞写着的“云间客栈”时,不知为何,心脏猛然一缩,梦中那种久违的压抑感又席卷而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虽她说无碍,可看她的脸色着实不好,薛沉微依旧不放心,顾时清也看向替她诊脉的半夏。 半晌,半夏才松开薛沉烟的脉搏,转而扶住薛沉烟,冲着顾时清和薛沉微道:“大人和夫人大可放心,二姑娘身子无碍,只是有些气虚,休息两日便好。” 薛沉微这才放下心。 见妻子放下心,顾时清心底也松了下来。 用过午饭,顾时清便带着薛沉微去四处游玩了,薛沉微本想带上薛沉烟一起,可薛沉烟却不愿去打扰姐姐和姐夫得之不易的独处时间,便就拒了姐姐的提议,说想四处走走。 妹妹坚持不同他们一起,薛沉微也不再勉强,只是她始终不放心妹妹一人在外头玩,便留了半夏陪她。 既是出来游玩,薛沉烟自然不会在客栈呆着。 来的时候,她曾在马车上见到了这隆安镇唯一的一座白玉桥。 白玉桥是以汉白玉石打造,建在隆安镇里头占地最广的荷塘之上,如白玉带一般曲折蜿蜒至对岸。 这桥也算是隆安镇一道独特的风景,相比镇外的千顷荷塘,薛沉烟倒是更喜欢那座白玉桥。 是以,待得姐姐和姐夫走了之后,她便就带着半夏也出了客栈。 却没想,刚一出客栈,薛沉烟便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幸得半夏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 见薛沉烟无恙,半夏正欲教训那胡乱撞人的小子,却见那人早已隐入人群不见踪影。 薛沉烟看着方才被撞到时划破的衣袖,微微有些头疼。 初夏天热,穿得也薄。 衣衫一破,薛沉烟白皙的手臂便漏了出来。 大周朝虽然民风较前朝开放,女子能入书院读书,亦能考科举入朝为官。但到底还没开放到能容忍女子衣不蔽体上街游玩。 薛沉烟无奈,又赶紧回了客栈,换了套衣服才再度出门。 ******* 白玉石桥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薛沉烟倚靠在桥上,看着湖里的船只画舫,神色有些恍惚,习惯性地去摸胸前挂的平安符,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一直佩戴着的平安符不知何时不见了。 她以为是掉在了哪个地方,忙地回过头四处寻找,找了半晌无果,正欲回客栈想看看是不是落在客栈里了,便听到身后有人问到:“姑娘,是否在找这个?” 薛沉烟回头,便见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平安符正在眼前晃悠。目光再往上移,便看到一张带着笑意的脸,那张脸的主人是个少年人,身量比自己足足高出了一个头。 她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平安符,笑道:“谢谢。” 那少年人低低笑了笑,道:“姑娘客气了。” 神情悠然随意,倒叫人觉得相处起来十分的轻松。 就在这时,桥头传来一阵骚动。 薛沉烟转头望去,只见官兵严严实实封锁住了桥头,桥上的行人惶惶不安。 随着官兵一起出现的,还有一顶华贵的轿撵。 领头的官兵行到轿撵旁,微微弯着腰,神色恭谨,似正听着轿子里那人的吩咐,时不时还点上几下头。 好半晌后,他才又行了个礼,而后回到桥头,朝着桥上高声喊道:“桥上的,排好队准备过来接受盘查。” 此言一出,桥上的人群霎时间喧闹起来。 有人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答:“不知道啊!” 又有人道:“不会是跟昨晚陈家失踪的宝物有关吧?” 还有人好奇道:“陈家?就是那个隆安镇首富陈家?他们家什么宝贝丢了?” “据说是传家宝,”有人回道,“不过那传家宝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了。” 一群人便就这样不安地排着队。 薛沉烟和半夏也随波逐流地跟了下去,排队期间,倒听到了不少消息。 把听到的消息稍稍理了理,薛沉烟便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却原来,昨天晚上,隆安首富陈家遭了贼,丢了一样十分重要东西。非但丢了东西,那贼人更是把陈老爷子最宠爱的小妾也给弄死了,据说死状惨不忍睹,可是怎么个惨不忍睹法,又没人能说得出来。 只说陈老爷吓得一病不起,陈家的少爷一边亲自带着家里的侍卫满城捉拿贼人,一边让家里的人去报了官。 只是不知为何,昨晚便有人去报官,而官府素来拿钱就办事的,今日却一直拖到现在才有动静。 没想,这一出动静,便是大动静,封锁了隆安镇各个进出口要道,不去镇子外头搜索,却对镇上的酒肆茶楼以及来往的人一个一个盘查起来。仿佛笃定半天过去,那贼人还在镇子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