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口中的“孝忠”名字一出,场面就更加难受了,知情的大家都摇着头回到了自己床铺上躺着。洛婉虽不知究竟为何,却也知道肯定又是一场悲痛的惨事,并不多问,轻轻拍过大龙的肩膀,她便回到了自己的床铺,确实是累了,没人能再坚持着洗漱后再上床。 自知失言的老三当即也不再多话,揽过自听见“孝忠”就浑身僵硬的孝义和忍耐情绪的大龙,几个人都沉默地躺在了铺上,各自舔舐着自己心里的伤口。原本是一场欢呼的庆祝,到最后,只留了一帐的落寞和无奈。 小狗子的情绪也低了下来,吸吸鼻子,湿漉漉的眼睛看向白菜,想要寻求安慰,李义发现了小狗子这样软弱的表现,心情不好地捶了他一下,力道都被白菜拦住了,白菜对着小狗子安抚地笑笑,无声地安慰他。 李木拉着李义,不让他再多事。 夜,更深了。 霍北回到营帐的表情,只一看见,就让算着时间等在帐中的许商明白了有所失,折拢扇子,轻声问:“是谁?” 霍北坐在椅子上,手指重重地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是全富。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所以他才······他的家人呢?之后派人多去照拂吧。” 即使这样说着,霍北也不免叹了口气,多去照拂又有什么用呢?人都死了,连尸骨都没办法带回来,许商沉默一会儿才说:“你们走后,我去翻看了军簿。全富,已经没有家人了,他算是个孤儿。” 霍北揉着自己脑袋的手顿住了,闭上眼靠向背后,向着许商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许商站在原地欲言又止,霍北疑惑地睁开眼,看到许商有些凝重的表情,他严肃起来,坐直身体,“有什么事就说吧。” “将军,今日清晨,我收到了徐督军的传书,上都的招兵监军大人刘方一再推脱,至今还未行得一半路程,就算接下去不再有意拖延,要赶过来,恐怕也还要得近十日之久。上都的态度一向都是其他地方的做法,恐怕中西东三方补兵军队也快不了多少。即使我们这次成功烧了蛮夷粮草,却也不会有下次,为我们争取的时间最多七日,蛮夷人就一定会调整过来发动攻击,而即使没有茹般的支持,蛮夷人以现在的兵力对上我们,我们仍然有一场绝对的恶战。” 这场战事的险恶程度,远远不是许商口中“一场恶战”那么简单,如果到最后也没有军队可以及时赶到,那么就算军队到了,恐怕也只能远远扎营,伺机夺回这片死城了。 霍北用力地将拳头砸响在桌子上,新怨旧仇全部涌上心头,“许商,拿我的帅印来。” “将军?”许商不敢猜测霍北的用意,只看霍北脸上的狠厉,他立刻从旁取来了霍北的帅印,交给他。 巾帛铺下,霍北挥笔写下,【尔等若不能在八日之内到,以帅印作保,必当军法处置】霍北一瞬犹豫都无,沾上红泥,帅印重重地盖下,将巾帛交给许商,“立刻飞鸽给徐茅,将巾帛给刘方,告诉他,如果八日未到,想活命就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一定斩下他的头颅。” “是,将军。”许商郑重地接过巾帛,面对刘方,徐茅就算心中再有怨言,却也无可奈何,但想必刘方在上都做官许久,理应是了解将军的,话既出口就一定会兑现,量他应不敢再做妖。 而霍北在许商领命离开之后,仍然阴沉着脸,上都,上都! ······ 洛婉这一夜无梦,醒来还是寅时,天色未明。 洛婉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带上自己的盔甲和战衣离开了营帐,站岗的士兵在看见洛婉后,辨认了她去的方向,便又重新专注回原来的地方,早些起来的人一向都去溪边洗漱的,水虽冷却也清澈,凉水更能让人清醒。 洛婉来到之前的一片溪水处,这还是之前孝义给她指的路,她习惯熟悉的地方。 简单地擦洗过,洛婉重新换上了北江军营的战衣,摸着自己右手袖口处绣上的‘霍家军’,她细细摩挲着,表情有些平淡的起伏,离别不是因为经历得多了,所以就不在意了,只是因为她经历过更惨烈的离别,所以才能更快恢复过来而已。 她穿上盔甲,打算回去营帐。 却在一条岔路口边上,听到了声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过去了。 溪边从来都有茂密的树子,偶有一片稍微宽敞点的空地,就在那片空地里,洛婉隔得稍远地看着那个跪坐在地上的人,低着脑袋削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木头,偶尔抬手用袖口蹭蹭眼睛,应该是在抹眼泪。 熟悉的人和声音,洛婉靠在树下,无声地看着大龙。 大龙一面削着木头,一面喋喋不休,“伍长,你看你嘛,真是没有福气,不是都有姑娘和你定了终身了吗?怎么就一点都不犹豫,万一我们都可以跑走呢?” “你说说你,为什么要点火呢?被抓了你别说话,等着我们来救你就好了。我们可厉害了,回去叫着兄弟就可以来救你了。” “那个姑娘怎么样啊,伍长?你要是没了,她可不得伤心死了。” “伍长,你还记得以前给我讲的故事吗?人鬼情未了,你会去找她吗?你找了她之后,可不可以顺便回来看看我?看看我们?” “伍长啊,你就是个傻脑壳,要是当时让我留下来帮你,我们肯定可以跑得更快点,说不定,我们就可以一起回来了!” “伍长啊,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以后我说浑话的时候,就没人来打我了,不,也有人来打我,但是那都不是你了······” 一直自言自语的大龙终于削好了给全富的‘墓碑’,盯着自己怀里的木头墓碑,大龙举着自己手里的匕首,然后狠狠地把匕首插进地里,“伍长!我怎么办啊?我怎么这么蠢,既救不了你,又连给你刻个墓碑也做不到,我为什么不识字啊?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我一直都是孤儿,就只有伍长你一直对我好,我,我,我还以为我就有家了,我还想着以后不打仗了,就跟着你回你家,要是你家里人不喜欢我,我就在外面住,然后帮你们犁地,帮你们喂猪,等嫂子以后生了娃,我还可以学着照顾他。你爹就是我爹,你娘就是我娘,你媳妇儿就是我媳······伍长,你听,我又要说浑话了,你打我吧?啊?你还是打我吧!” 大龙抱着墓碑哭得声嘶力竭,洛婉只能站在树后,隐藏着自己的身形,除了在梦中无意识地哭泣,现实里她都忍住一切疼痛,不让眼泪落下去,因为那都只是自己的无能为力,哭有什么用?洛婉红了眼睛,却不流泪,满眼里都是坚定,她一定会为全富他们报仇的,每一次出战,她都一定会多杀一个人。 等到大龙把墓碑立好离开之后,洛婉出来了,来到全富的墓前,洛婉识字,但她不想让大龙知道她听见了大龙对全富说的话,大龙既然独自前来,这份脆弱想必也不愿意让别人发现。 洛婉跪在墓碑前,郑重地叩头,然后无声地发誓,她一定会让蛮夷人后悔觊觎北国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