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吉里和祁君良已共同在那小房间中生活了月余。鳌拜也派出过兵丁前来寻她,都被她险险躲过了,阿克敦也来过一次,为她送了些钱。他见两人已生活在一起,虽外表看不出什么,可曾吉里觉得他心里头还是有些难受的。 自那日后,阿克敦就再没来过。 这日方才睡醒,就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竟是阿溪。起初她对她还怀有些愧疚,可转念又想,君良和她毕竟没有成婚,瞧她对君良也没有自己对他更有情意,她那样漂亮,什么样的找不到?于是对她仅有的那点歉意随即就消失了。 君良跟随她起身,见门口来了三个人,那两人看着眼生,可阿溪倒熟悉的很。 阿溪看见君良,便撇过曾吉里,径自问他:“祁先生,她怎会在这里?你们…” 还未等君良接话,曾吉里倒先说起来了:“姑娘,我晓得你从前曾是祁先生没过门的妻子。不过现在我已同他在了一处,有了夫妻之实。你们的婚约就作废了吧,你这个条件,寻个好人家又非难事。” 阿溪惊呆了,顿时脸涨得通红,不知该如何作答。 曹寅见状立即来打圆场,他故意又推了门一下,那门吱呀一声,十分刺耳,将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那。 “啊呀,莫非您就是祁先生?”祁君良点点头。曹寅又故意抬高嗓门道:“久仰大名!旁边那位和在下都是禁宫中的御前侍卫,他看了您的卷子,那敬仰之情就如同滔滔的江水般延绵不绝呐。可巧呼延姑娘竟也在我们处当差引得我们来见您——这当真是缘分。” 说罢,将皇帝推到君良跟前:“祁先生,这是小叶子。” “您好。”皇帝对君良点头为礼。 “好…好。”君良方才缓过神来:“请里边坐吧。” 见曹寅想要将阿溪拉走,曾吉里也跟了出来:“你不要忘了我刚刚说的啊。” “她晓得了!”曹寅替阿溪回答她:“小大姐,你赶紧回去伺候你的先生吧。我同阿溪说点事。”说罢,不由分说将阿溪扯进了隔壁一间屋中。 “你难不成真是那个祁君良的未婚妻子?”一进屋曹寅就通通通鸟铳似的发问。 阿溪点头默认。 “你疯了?他,他都比你大出一个爸来了。你说,是不是他胁迫你?皇上正好在这,我们就在这里为你讨回个公道。” “没有的事!”见曹寅误会,阿溪也急了:“我俩你情我愿,更没有谁逼谁,你莫想多了。” “那你也瞧见了。现下他和那女孩是一对,你仍然情愿嫁给他?” “嗯。”阿溪咽了一口水:“倘若他还娶,我是嫁的。” 说完就不敢再看曹寅,此时他的眼里正在冒火,她生怕他一口吞了她。 他伸手抓住她的两个肩膀,强迫她的脸转向他:“一树梨花压海棠,鲜花插在狗屎上!你绝不要嫁给他,绝不能够!” 她想挣开他,可他力气大,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索性直视他道:“曹大哥,你几次帮我,我自当铭记在心,我会尽最大力,哪怕是下辈子结草衔环以偿还你。可你不能——我和他之间,不,我从前有好多事,我没法说于你听。你不懂得。” “我再不懂得?”曹寅道:“无非就是你喜欢他,怎地就不能说了?你喜欢就是喜欢,我喜欢难道不是喜欢吗?” 阿溪刚想说什么,一个黑影笼罩下来,曹寅搂紧了她,低头就吻了上去。 两唇相接处,她紧闭牙关,可他非要突破她的防线。舌头在她嘴里搅动吸吮,胳膊力气加大,仿佛要将她浑身的骨头揉烂。 阿溪拼尽全力,终于挣脱出了他的怀抱。扬手想要给他巴掌,可想到自己也绝不干净,那手便软了下来,去了房间的另一头,咬紧嘴唇忍住泪,将自己规整干净。 “阿溪,我方才冲动了,当真…当真对不起。”曹寅懊丧道:“我只是不想瞅着你往火坑里跳,我是真的喜欢你。”彼时他看见她的嘴唇给自己啃得发红。 她没再出声,这种人跟他讲不清楚。将散乱的头发梳通后往后拢了拢,腿还是发抖的,站起身来自个出去了。 君良屋中,皇帝正和他聊的兴起,曾吉里在一旁添茶倒水。阿溪不愿打扰他们,正欲回身出去,却被皇帝叫住:“现在什么时辰?” “快到午时了。” “糟糕。”皇帝道:“侍卫营里的晌午饭只怕又是吃不上了。” “那小弟你就快些回去吧,民以食为天,肚子不能饿。”君良见状忙道。 皇帝站起身同他拱手作别,并约定了下一次的会面。出门后,他往阿溪手里塞了一样物事:“回头你将这个送给先生。” 是块高子益手琢的凤凰山石砚,色黑坚润,旁生矾点,落如霜花。这显然是宫中之物,极是珍贵,阿溪忙谨慎收好。 曹寅已等在车中,两人上车回了宫。 从前在御膳房时,总听那里的人说在宫里伺候主子、娘娘的差事最省劲,多少人挤破了头也想进去。可真正到了乾清宫,阿溪才发现现实压根就和幻想是两样。她做的活是帮助皇帝将一堆批过的文书归类理清,遇到不打紧的,皇帝口述,她还会帮他代笔,但这占极少部分。 春萍口中那些曹寅与皇上的风言风语事实上完全就是没有的事。曹寅不在乾清宫当差,但他同皇帝十分相熟,时不时也会来同皇帝说话。其实皇帝多数时候忙的要紧,一般不理会他,不过他仍锲而不舍,甚至日日都要来一趟。 自那日后她就再也没同曹寅说过话,他显然不甘心,天天过来说白了就是看她来了。阿溪随着皇帝,直接不理他,曹寅也没辙,来的次数就渐渐少了。 天热了起来,阿溪也渐渐熟练了手头的工作,可每日仍是累的不轻。 曾经这些全都是皇帝一个人做的,张万强说他自亲政后从来就没有在三更前上过榻。免不得有些同情他,连着看他也就顺眼多了,每日尽量帮着他多做点事。 这天晚上,两人忙到了凌晨才将一天的文书批完,淡淡的月牙挂在西边天空上,远远听见打了四更。皇帝传了宵夜,是一应克食饼饵和一盏酥酪。他见她疲惫,就吩咐张万强也为她准备一盏酥酪来。 酥酪是一种太平吃食,太平位于藏东川北,太平人以牛羊乳灌于桶中,盖凿一孔,木槌柄长三四尺,穿孔而捣之,昼夜不停,俟其干如浆,此即是酥。以茶一盂加盐,调少许冲之,继而稠腻如粥,即为酥酪。 从前太皇太后和皇帝用这个,现下老佛爷脾胃不调,克化不得,便只剩皇帝一人用它了。 阿溪见这一盏绵白细滑,好奇的紧,加上一晚没喝水,口渴之极,便直接喝了一大口,谁知差点吐出来。满嘴的腥膻粘腻不讲,喝下去的东西粗粗拉拉,拉着喉咙,难以下咽。却不敢往外吐,只有拼命咽下。偷眼去觑皇帝,谁知他竟一口一口喝的香甜。 “怎么样?”见她看他,皇帝抬眼问道。 “挺好。”她不敢说不好,生怕惹他不得劲,回头又要砍自己脑袋。 “嗯,它对身子好,往后我每日都喝这个,你也跟着一起喝——眼下天还没亮。你先在桌子上趴一会,我准备去早朝。” 日复一日,平淡而过,她兢兢业业地伺候,有时甚至连着熬数个通宵,总算没出半点差池。适应了乾清宫的生活,忙完回到自己屋中反而有些不自在了。 交了七月,天愈发的炎热起来。禁宫中的蝉大部分都被苏拉用知了棒粘了下来,可旧的去了又来新的,声音尖锐刺耳,没完没了。 越是暑热,皇帝越是不爱开窗子,晚间亦然。热风在殿中凝固着流不出去,整间宫殿有如蒸笼,宫人纷纷叫苦不迭,所有人都巴望着多些假,回去泡冷水澡。 可皇帝没放他们的假,却偏偏给了阿溪三天休息。她和他一样,浑不知热,大中午头,所有人都有如刚刚从水里捞上来般,只她丝毫无汗,衣襟都是干的。 曹寅最终还是没忍住,不知从哪打听来她放假,午睡时阿溪被一番敲门声吵醒,曹寅还是亲自找上了门。只见他上半身打着赤膊,双手捧着一根问太监要来、粘知了粘秃噜了的知了棒,见她开门,马上弓着身子,将双手举过头顶:“你尽管打我。” 彼时阿溪尚且有些不清醒,就问他:“打你作甚?” “我做错了事。” “什么事?” “我不该轻薄你。”曹寅弓起身子来一动不动:“你打了我后,就须得原谅我,再给我个机会,我改头换面。” 阿溪不仅莞尔。从他手中接过棒子来,轻轻往他后背拍了两下:“打过啦。赶紧起来吧。” “那你还气不气了?” “我本就没气过你。”阿溪道:“起来吧,穿好衣服。” 曹寅蹭地一下从地上蹿了起来,冲她嘿嘿直乐:“知道你今天明天都有空,所以今晚不用早睡。那晚上就陪我去喝酒,成不成?” 阿溪有些犹豫。这几日三天两头的和皇帝通宵工作,累得头昏脑涨,本想趁着有假赶紧补补觉。 “看看,还是没原谅我。”曹寅扁了扁嘴:“你都不肯去。” “好,我去总成了吧。啥时候?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