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悠死死盯着琼珠手里的烛台,视线在上面绕了好几回。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瞪着眼的模样有多可怕,看着琼珠一脸心虚的看了自己一眼后,从手中无意滑落还是有心抛掉的烛台,在柔软的地毯上,未有任何声响,却重重砸在了她的心上。 对啊,她怎么忘了,熟悉她这屋子的,还有一个琼珠。 琼珠瞳孔惊颤,低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一双染血的手,再反应迟钝的看向一旁坐在地上的碧珠,方才缓过神来。“碧珠,你没事吧?”她刚要凑过去,却被人挡在了面前,抬头,是云悠。 “布择,带着你的人去一趟良医所把文昭康带过来。”云悠站在琼珠与碧珠之间,眼神防备的看着琼珠,对门外提着灯笼的布择等人吩咐道,语气冰冷,却隐约透着怒火。 “可是卑职要留在娘娘身边。”顾及着眼下,布择为难的说道。虽然他也是刚赶到,但这屋内混乱一片,他实在是不放心这时离开,否则无法向王爷交代。 云悠不由一声轻嗤,看着此时所有注意都放在碧珠身上,一脸焦急担心的琼珠,紧抿的嘴角不由放松勾起一抹冷笑,言语讥讽道。“放心吧,刺杀本宫还没那么容易。”如同欣赏一般的眼神,注视着琼珠紧张的脸色犹变。 “不是我。”琼珠惊慌的为自己辩解道,眼神不安的闪烁着,乞求的望着云悠,期待她的信任。 看着琼珠的模样,云悠心里更多的不是生气,而是难受。她期盼着自己的信任,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在从她身上寻找为她除去嫌疑的希望,其实就算碧珠额上的血和地上的烛台迫使她没办法不去怀疑她,她也不愿相信她真的会这么做。 因为她若要害自己,有过大把的机会,何必等到现在。 “怎么回事?” 这时,冷牙带着几名随从站在了门外,一出声,便是让房里的温度又骤降了几分。 云悠转过身看着他,欠了个身,想了想,还是如实说。“王爷,有人要刺杀臣妾。” 冷牙眉头紧皱,沉着脸,寒眸快速扫过一遍屋里,只指使左安去了良医所,什么话也没说。良久,才慢悠悠的开口,语气平淡无奇。“是谁要杀你?” 全然没想到他会这般冷静,云悠表情不舒服的拢了拢眉,不晓得是不是她多心了,总觉得冷牙话里有话,不像是在询问,而是质问。 他不相信自己? 这个想法让云悠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可一时,她又说不出什么,连想要反驳都无话可说。侧头,看着琼珠脚边的烛台,无言无语一直等到良医所的人过来。 一番检查之后,葛朗只是普通的手臂脱臼,而碧珠也不过皮外伤,只要休养两日尚可。两人均没有伤及筋骨和要害,这是最让人放心的事,不管是云悠还是琼珠。 然而冷牙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云悠的心如坠冰窟。 “既然都没事,就各自回房休息。”他说,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语气。 云悠听着,心里腾腾窜起一把无名怒火。“怎么会没事?臣妾今晚福大命大,惊险逃过一劫,难道王爷就不想知道是谁吗?”望着那转过身去的背影,她问道。 这若是放在以前,他一定会第一个关心自己受伤与否,可是就在他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睛似乎都没有怎么看过自己。他的每一次张嘴,都不过随口一问,做做样子而已,至于她的生死,他根本不屑放在心上,因为那与他无关。 冷牙没有回过身来,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背影面对着云悠,却有些生气和不耐烦的说了一句。“这许就是个误会,还要本王多费唇舌吗?” 误会? 这四个字让云悠犹如晴天霹雳,要不是葛朗和碧珠,现在她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吗?她怎么可以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误会”就一笔勾销她所面临的危险? 本来她只是想把事实告诉他,让他好好调查以还琼珠一个清白。可是他这般事不关己,实在叫她想不明白,若他俩之间没什么,若琼珠没什么,明眼人一下就看得出来的事,为何他要护着她?再看一眼琼珠,她忍不住对那背影说道。 “王爷不想追究,难道要取臣妾的性命,都是王爷之意?” 云悠说完以后,似乎“鸦雀无声”,都不足以凿实形容屋子里当下的安静。 因为没有谁敢开口,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即便诡异,也是没有一个人敢打破这份静谧。 冷牙终于肯转过身来,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幽寒如潭的眸子,让人不敢望及,深沉莫测,一如他无法看进云悠的眼底一般。 和琼珠相处得久了,云悠深知口不择言的后果,然而此时,她却觉得胸口里堵着的那团郁结之气,得到了痛快的发泄。 一番气话,亦是心中所想。 可如此,也并未触动冷牙那一脸的冰山融化一角,似乎是决定要对她忽视到底,他说的不浪费唇舌,也确实做到了。云悠知道他在生气,毕竟自己的话有多重,她跟他都很清楚,但他就是不动声色,无动于衷的没有泄露出一点情绪。 他这就像是在无声的告诉她,以及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今夜这场行刺的闹剧,不过都是她兰荠王妃无事生非而已。 她真想抓一个人来好好问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不清不楚,要受他这样如刑般的对待。 想要问问他,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伤害自己? 许是他们这边闹出的动静太大,把住在另一个厢房的芮娴也招过来了,在丫鬟宛儿的搀扶下,挺着大肚子站在门角。本来谁都没有留意到她,是冷牙转身撞见,首先视线就被那隆起的肚皮吸引了去,眉心紧锁,眼中寒意当即更甚,吓得她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护住肚子,以为里面还未出世的孩子挡住他满目的杀气。 “挡本王的路,你是想死么?”他的声音不重,却语气凶狠,杀意决绝。 吓得芮娴又是一个哆嗦。 看着把气全撒在芮娴身上的冷牙,云悠更恼火了。“既然王爷不愿追究,那么就请带走这个贱婢吧。”她抬手指着琼珠道。这是她第一次对琼珠用这么难听的字眼,是冲着冷牙,也是针对自己。 冷牙又回过头,眼神探究的看着云悠,依旧平静无华,没有波澜。“她不是本王的人,本王管不了。”还是那般不咸不淡的口吻。 云悠冷嗤,嘴角微微扯弄起几分嘲意。“王爷管不了一个人,又何以要得了臣妾的命?”冷牙的目光让她心里生了寒,不是畏惧,只是会冰冻心湖,会慢慢的心灰意冷罢了。 不过,此时她却很想笑,因为她费了这么多工夫,才终于让这张冷酷的俊脸有了生动的表情,如此算不算功德一件呢? “兰荠儿,不要惹怒本王。”他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的瞪着她,那喷火吃人的眼神就像恨不得立刻将她拆骨扒皮,吞咽进腹。只是相对于刚才对芮娴的冷厉无情,现在却是温和了许多。 云悠无惧,迎上他的视线,四目相对的对峙着。这都过去多少天了?又听他这样叫着自己,心里还真是说不出的滋味,有些讽刺。 “娘娘,奴婢哪儿都不去,请不要赶走奴婢。”这时,琼珠在众目睽睽之下,双膝跪了地。 这,确实是见所未见的头一回。 云悠低头看着她,眼里闪烁的神色复杂难明。“这可由不得你。”她冷冷的说。这是琼珠第一次这么正式的叫了她一声娘娘,她听着,却不能习惯。 怕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琼珠抬起头来,蒙着一层雾气的眼里满是震惊,还有恐惧。“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愿意赎罪,今生今世都留在娘娘身边做牛做马,侍奉左右。”她一边恳求着,眼里的水雾很快便凝结成一颗颗泪珠滑落眼眶。 云悠心口一抽,又直堵得慌。琼珠和碧珠虽是孪生姐妹,容貌相似,但因为性子差别太大,平日里她还真没有她们是亲姐妹这个意识。直到现在看到这个总是不畏缛节,趾高气昂对自己指手画脚的女子哭得模样楚楚,她才觉得她跟碧珠真的是一母同生,否则不会连哭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今,还真是一个不平凡的夜。她不晓得此时跪着的琼珠心里会是什么感受,她想看看。 抬手,冰凉的手指挑起她同样冰凉的下颚,捏着,居高临下,睨眼轻蔑的轻轻吐道。“你这是装可怜给谁看,嗯?” “你这是装可怜给谁看,嗯?”云悠的声音里,透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阴冷,她别有深意的看了冷牙一眼,然后手上如弃敝屣的狠狠甩开琼珠。 “娘娘,请不要赶走姐姐。”碧珠也跟着跪在琼珠身边帮衬道,顾不得额上的伤,对着云悠就是一个磕头。 看得云悠心里一阵紧张,却并未出手。倒是一旁的琼珠狠声厉气的斥道,“你闭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的时候。” 虽然眼角还是挂着眼泪珠子,但这次碧珠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被吓到说不出话来,反而更加说道。“可是姐姐你已经知道错了……” “我的事不要你管。”碧珠话还没说完,琼珠就不耐烦的打断,语气里压抑着怒火。 琼珠对碧珠发火,这是极少见的,但云悠知道,她这都是为了碧珠着想,不希望她被牵扯进来成了无辜。 不过,她现在也确实无暇顾及碧珠的感受。“天快亮了,你们都出去吧。”背过身去,她不想看见任何人,尤其是冷牙。 “可是娘娘……”琼珠还没有被发落,碧珠仍不死心的想说些什么,但被琼珠拦下了。看着那冷漠疏离的背影,琼珠眼神挣扎,止住了哭声,俯身叩拜一番,平静的说道。“奴婢就在殿外等候,随时恭候娘娘使唤。”殿外,远离了她就寝的厢房,在她眼不见为净的地方,同时也便于她不便之时,有需要自己的时候…… 想着,琼珠忍不住在心里讪笑,从现在开始,往后可能都不会再有这种时候了吧? 云悠没有作声,因为她怕多说一个字,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恶言相向,说出连自己都无法忍受的难听的话来。 她痛苦的,轻轻闭上了眼,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离去的脚步声,直到彻底安静下来,她才又缓缓睁开了眼,泛红的眼眶里早已包满了泪水。 “我不是让你们全部都走了吗。”她说,不知是否是生气,颤抖的声音里还有几分谨慎。 “可是妾想留下来陪着娘娘,若是娘娘不喜,就只管骂妾个痛快好了,妾都受着。”支开宛儿出去带上门,芮娴一手撑着腰,一手托着肚,慢慢走到云悠面前。 可是当她看见云悠满脸静静淌着的泪水,震惊不已! 如果她不下逐客令,现在恐怕还强忍着这些眼泪吧,她光是这样看着就已经会跟着难受了,更何况她的心里…… 该是怎样的承受着? 回想起以前和王爷一起作弄她时,哪怕遍体鳞伤,受尽嘲笑与挖苦,也没见她像这般掉过一滴眼泪。 知道房间里只剩下自己跟芮娴,云悠紧绷的胸口才终于放松,可是随之而来的,之前被她狠狠压抑在心底的那些痛苦,犹如失去封印的一群野兽,迫不及待,势态汹涌的袭向她心里那道由冷牙留下的伤口。 撕裂着她的心更痛了,她真的,承受不住了。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终于放声哭了出来,扑过去,抱住了现在唯一可以给她支撑的芮娴。 云悠哭得很伤心,因为是心里这么多天以来沉积的所有委屈,一直哭到嗓子暗哑,她才渐渐停止,而芮娴,也就一直这么陪着她,任由她抱着,撑着怀孕的身子,没有吭吱过一声。 “本宫已经没事了,你有孕在身,就快回去歇着吧。”她抬手擦了擦脸,哭了那么久,这张嘴说话时才知道嗓子有多疼,就像要裂开一般。 芮娴摇头,“妾也没事。”她固执的说,见云悠又要开口,忙抢在前头说话,温软的语气有些撒娇的意味。“娘娘就让妾留下吧,妾这么长日子没来过娘娘这儿,就想陪着娘娘多说会儿话。” 云悠拗不过她,况且她现在也确实没心力跟心情去计较其他的,想着有一个人陪着也好,这样就不会只去想着一件事了,便点头应允。 “你小心着点,都已经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还这样不顾惜自己,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是好?”她微辞责备道,转手扶着她的手臂。 芮娴瞄一眼自己的肚子,心虚又讨好的冲云悠笑了笑,道。“娘娘口渴了吧?妾去给您沏杯茶。” 云悠轻轻抓着她的手臂不让她动。“这半夜三更的,你就别跟着瞎折腾了,陪我过去坐坐。”她看着前面的软榻,视线示意。 芮娴高兴应下,可是这刚才站得久了,她这腰和腿还真是说不出来一般的酸痛,于是乎便在云悠的帮助和搀扶下,一步一步,慢慢的挪到了榻前。 “娘娘,请恕妾多一句嘴,尽管今夜之事确实伤了娘娘的心,可是妾相信王爷,这件事绝非他所为。”两人刚坐下,芮娴就迫不及待的说开了,替冷牙辩解着,却担心云悠会生气。歪着头但看她平静的侧脸并没有要打断的意思,就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妾跟随在王爷身边两年之久,虽然偶尔也会作些小人的伎俩,但撇开这些不说,王爷真的是一个受人敬重的君子。” 听着芮娴向着冷牙极力说着好话,云悠忍不住嗤笑出声,却神情冷漠,眼里水光闪闪。“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吝啬狠心的人,还谈什么君子。” “那是因为……” 芮娴还想说什么,云悠就打断了她。“我没有怪他。”她说。落寞的神色放下了扭曲的笑容,泪光潋滟的眸子里,失望,难受的纠结着。“我只是心寒。”说着,她伸手从枕边拿起抹额,低头看着上面的琼桦寒石,触摸时渗透指尖的冰冷,扎得骨节生疼,脑海里不禁又印上了那双凉薄的眸子,寒意直抵心底。 “他还让我留着这件东西,我也不相信他会这么做。”这句话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厌恶了自己,她也不相信他能狠下这个杀手。 只是心寒,也是真的。毕竟嘴面儿上的信任,始终抵却不了心里总是去想起他当时看着自己,眼里迸射出的骇人的精光,那一刻,他眼里的那团怒火像是真的要喷出来杀了自己。这就像一个绝妙的讽刺,她抛却一切相信他,才发现都是自欺欺人的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