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楼的主厅内,芮娴卧坐在一张软榻上,略施薄粉的面容显出几分憔悴。她总时不时的抬头,心神不宁的张望着一片雪白的门外。再回过头时,却见一旁坐着的云悠正悠闲自在的品食羹点,顿时胃里又是一阵难受的翻涌,忙不住地捂嘴,撇过头去,极力压制住那直冲喉唇的恶心感。 “怎么?他又不安分了?”云悠看着她的反应,放下手中未吃得完的糕点,朝她的肚皮撸撸下巴。 芮娴点点头,拿起手帕沾沾嘴角。然后缓缓抬起手臂,手掌贴在依然平坦无一点变化的小腹上,力道柔和的轻抚着,尽管表情虚弱无力,嘴角仍是努力挂上了笑,弯弯的眼眸流溢尽满满温情。“是啊。”她轻声地,有些恍无意识的应道,仿佛是怕惊醒了肚子里熟睡的孩子,她的神情恬淡,又隐露着一丝丝羞涩。“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云悠也不再说话,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眼神,感觉连着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她想,在自己未出世以前,也是这样贴近过母亲的吧?而那一脸幸福,小心翼翼呵护的表情,似乎也只有真正成为母亲的人才会有。 想着,她抿着的唇,唇角安静的微微上扬,牵起一抹发自内心的,温馨的弧度。 “娘娘。”正离神之际,耳边传来了芮娴的声音,侧头,看见的是那张皱着眉,依然苍白,但不掩俏丽的脸蛋。 “怎么了?”她木讷的问道,思绪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回想中。 “您……”芮娴紧张的看着她,欲言又止,“您现在这样为我,要是万一让王爷知道了……” 云悠满不在乎的笑笑,说。“放心吧,我不会做得太过火。现在这个时候不适合把话挑明了,只是试探试探而已,若是王爷没什么反应便是好,就算不应,你我再想其他的办法也不迟……”哪知她只是眨趟眼的工夫,芮娴就突然扑到她跟前跪下,生生将她到了嘴边的话给吓咽了回去。 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即便地上铺着厚实的绒毯,但芮娴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还是让云悠暗暗替她捏了一把汗。 不仅如此,就是在场的她的丫鬟宛儿和碧珠也被吓得不轻。 跪在地上,宛儿怕她这一下子生出个好歹来,忙伸手去扶她,却被她挡开了。“娘娘,妾知错了。”她抬头望了云悠一眼,然后低下头,很是诚恳的说道。 云悠也不急着去扶她一把,只是一贯清冷的看着她绾着髻的头顶,眼里静得没有一丝漪澜。 “之前是妾不懂事,找了娘娘的麻烦。现在娘娘非但不计前嫌,还百般施予相助,这份恩情,妾此生无以为报。”说着,她又抬起头来,蒙着一层雾水的眼透着坚定。“只是日后这王府之中,妾定当与娘娘同道。” 她这一跪,跪的是她肯放下尊贵的身份不与自己计较。 这要是放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明面儿就算她可以仗着王爷的宠,背面也怕是已受了报复,吃过不少的苦头了。 “什么同道不同道的,咱干的又不是那结党营私,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说呢?”云悠说,弯身将她扶起,嘴角满是无奈。“本宫只问你,如果王爷不答应,你还会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吗?”她等待着她的回答,竟莫名其妙的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 她不明白连芮娴都不坚持的事,为什么自己还要执着。 是因为不想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要被迫遭遇与自己同样的命运…… 这是她给自己唯一的理由。 只是对于这种事,她心里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毕竟她还不完全摸得透冷牙的脾性,不知道他对芮娴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真的那么见不得?要是这样,她一个差池,就可能轻易断送掉芮娴母子二人的性命,到时就算倚仗身份搬出朝廷,怕也是挡不住这男人的作风,基于这一点,她还是可以肯定的。 “我会怀着这个孩子,离开王府,离开兰荠,到一个王爷这辈子都找不着的地方。”芮娴毫无畏惧的说,说得坚决,连一脸的病容也因此变得精神。 云悠点点头,也算是夯实了自己的心意。而就在这时,琼珠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王爷来了。” “王爷来了。”琼珠面色惊急的站在门边,冲屋里的几人慌忙喊道。“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王爷?”云悠和芮娴同时起身,顿时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 “娘娘,王……王爷来了。”双手颤抖着抓住了云悠的手臂,芮娴着急的看着她说,紧张得舌头直打结。 “别,别慌。”云悠用言语宽慰着芮娴,却没警觉自己似乎比对方来得还要紧张,连说话的声音和嘴唇都在哆嗦。 而看着她俩如此大乱阵脚,且像两根大木桩子杵在那里的琼珠急眼了,“你们这样别说王爷,就连瞎子都不信。” 听了琼珠的话,云悠才恍然如梦的缓过神来,但眉眼之间仍挂着一丝余惊,浑浑噩噩。“待会儿你一个字都不必说,只要听着本宫说就好。”她六神无主的对芮娴嘱咐道,暗暗深吸一口,却让心更加的乱。 从小到大,她从未做过如此之事,她生怕自己会弄巧成拙。 看着似乎还未准备好的二人,琼珠再次提醒道。“外面都已经打点妥当,只要你们不露馅就好。”说完,就转身离了去。 琼珠这一走,就像一并抽走了芮娴身上的支撑般,禁不住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在地,幸好宛儿和碧珠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娘娘,怎么办?王爷来了,他真的来了。”不知是身孕反应,还是确实被冷牙吓得狠了,芮娴一张脸色简直可以和外面的雪融为一体,声音里也透着浓浓的哭意。 而看着她急得直跳脚的云悠,焦躁的眼神反而慢慢平静下来。与芮娴松开手,她重新坐回榻上,静详端坐,然后对宛儿和碧珠吩咐道。“扶芮娴姑娘坐下。” 二人依话照做,搀扶着芮娴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但芮娴却是偏着头,眼神困惑的看着她,对她这一前一后所表现出来的极大反差着实不解,可还没容她想个细致,一盘雪白的芙梨云花糕就冷不丁地凑到了面前,几乎是没有思考的,她以最快的速度掩住了嘴,眉头皱得死紧。 云悠见她这样,也皱起了眉,“你这样不行,待会儿王爷来了,怕是本宫这嘴里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得出去,你就已经不打自招了。”说着,她从碟中拈起一块递到她嘴边。“就算不吃,你现在也必须习惯这些味道。” 芮娴的表情如被附蛆一般,厌恶又恐惧的看了一眼云悠手里本是香气扑鼻的糕点,视线停留在上面迟疑了片刻,才伸手接过放在嘴边,却是迟迟未进食…… 而在她们说话之余,已站在门外的冷牙恰巧看见了这一幕,虽是没听得清她们说些什么,但这样一副画面足以让他吃惊半余了。 这几日因要务缠身,所以他无暇于此。本来还担心放着她俩单独相处又会闹腾出什么乱子,却没想竟是这般和谐,颇有一点姐妹情深的意思。 “王爷。” 然而最先发现他的,是侍立榻边的碧珠和宛儿,二人不敢怠礼,立马欠身道。 云悠与芮娴听闻,也赶紧起身,云悠身子一僵,芮娴更是被吓得手臂一抖,掉了手中的芙梨糕,她本想弯身去拾,却被云悠拦住了…… “王爷。”顺手握住芮娴的手,云悠带着她对冷牙施礼道。 芮娴手中的芙梨糕一落地,连着她的心也跟着扑腾一下,脑子里的一根弦绷得紧紧的。就算表面上若无其事,握着的手心却是浸满了汗,生怕冷牙看出个好歹来。 可冷牙并没有开口,而是默不作声的看着她俩相互牵着的手,眼神滞了一下,然后视线又落在云悠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嘴角似笑非笑的抿着。 “起身吧。”说着,领着身后的左安跨进了门槛。 走到之前二人坐过的榻前坐下,侧头看着一旁碟子里他叫不出名字的糕点,清漠的目光在上面凝了很久,最终落在了之前云悠咬过一口的那块上,伸指拿起,正准备放入口中,却遭到了云悠的阻止。 “等等。”她说,言语间透着些急切,紧张的看着他已放近到嘴边的芙梨糕,不好意思的提醒道。“这块已经有人吃过了。” 本来心里正嘀咕冷牙不至于这么眼拙,看不出来一块咬过的。却不想他非但不就此作罢,还顺着她的话,反过来冲她发问道。 “谁吃的?”薄唇微启,声音似不经意从齿间逸出,带着倨傲不凡的清冷,嘴角浅浅的笑意尚未退去,为沉寂的眼神增添了一抹玩味。视线在云悠和芮娴之间折了个来回,最终落在云悠脸上。 云悠心头一惊,被他的目光灼得抬不起头来,虽然不解,但还是很诚实的回答了他。“是臣妾。” “呵。”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冷牙一声轻笑哼出。举着手中的糕点依旧没有放下,就如此在几人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若无其事的将糕点放入了口中,轻轻咬上一口,细细品嚼着。 “本王就是喜欢吃你吃过的。”他表情享受,毫不避讳的说道。那妩媚的唇,扬得肆意,那勾人的眸,也带着□□的情意,叫人不堪直视。 慵懒温润的嗓音像午夏调皮的雨滴,在身体发肤的每一寸滴答出愉悦的节奏,像锅子里煮化的糖稀,在心底的每一处角落任性的搅拌出甜蜜诱人的糖丝。他这般的高大威武,却能如现在这样像个撒娇耍赖的孩童,让人无可奈何,生不出气来。 因为他的话,云悠羞臊得即使脖子低得都有些酸了,也仍是不敢抬头。 可冷牙完全没发觉自己“祸从口出”,似乎也没注意到云悠的难堪,继续说着。“这点心可有名儿?” “芙梨云花糕。” 云悠惊诧的抬起头来,这次倒不是因为冷牙,而是她身边的芮娴。 她第一个回答了冷牙的话。 她说话的语气有点急,就跟抢着似的,这不禁让云悠心里犯疑。在一旁静静观察着,她的视线一直缠绕着坐在榻上的冷牙,似不见旁物,深锁的眉,让她虚弱的面色看上去凝重了几分。 坏了! 一个突然生出的想法如针尖般在脑海里穿梭而过,云悠旋即沉下脸色,在心底暗叫不妙。 刚才冷牙的言行举止暧昧不清,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否则脸色不会跟打了霜一样难看,不会为了想要证实冷牙的一句话,而如此心急。 她一定是无法接受,一向都只会看着自己的冷牙居然会将目光转移到她这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今天的冷牙比前些时候都要来得反常,连她都觉得奇怪,更别说芮娴了。 所以生气在所难免。 只是,她并未从那张即便虚弱也依然美丽得让人怜惜的侧颜上抓住一丝生气的痕迹,反倒是她倾注在冷牙身上的眼神,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执着。那执着里,有欲望在煎熬,有忧伤的在流转,还似有一道伤口……在慢慢滴血。 视线在冷牙的脸上默默的,卑微的留恋着,那清秀淡雅的眉眼间,表露出一种与世无争的安然,就像是在默认她跟冷牙之间有什么似的,就像下定决心要舍弃什么一般。 这模样叫云悠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再转眼看看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却能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完全置身事外,继续优哉游哉的吃着说着自己的。“芙梨云花糕?”勾着唇,冷牙意犹未尽的笑看着手中同样被自己咬了一口的芙梨糕,就像是拿着一件得胜归来的战利品,舍不得一口吃掉般,满眼都沉溺其中,透着得意,简单,却又叫人看不明白。“果真是个好名儿。”他颇有兴致的说。眼睛又慢慢向云悠看了去,眼梢似勾,神如魅。 “不知道本王的兰荠王妃是不是也爱吃这道芙梨云花糕?” 冷不丁地,正气呼呼的瞪着他的云悠没料及他的眸子会突然对上自己的,不由目光一滞,顿时尴尬万分,可肩膀就像被人死死把住,让她动弹不得,忘了回答,也来不及错开与他的视线,只能任由撞个正着。 她是真搞不懂这男人脑子里到底成天都在盘算些什么名堂,现在当着芮娴的面对她示好,把话说得那么露骨,这不是害她是什么?得亏眼下他只有芮娴一个女人,要是像皇帝那样三宫六院,她叶云悠还不要因为他这句无关紧要的话成为众的之矢,死无葬身之地? 一块吃剩的糕点,在他手中就像是什么值得品鉴的珍奇异宝,翻来覆去,没完没了的看。看,看,看,是不是要把酒问青天,吟诗作赋一番才肯罢休? 云悠越想越觉着憋气,甚至连冲上去呼他一巴掌的心都有。 “娴儿,本王不在的这几日,可有进展?”见她冲自己又是瞪眼,又是咬牙切齿,冷牙也不打算再执着于她的一声开口。于是终于把目光给予了从进门开始就没有看过一眼的芮娴,惊得芮娴一个激灵。 而云悠也明显感觉到了芮娴的反应,看着她瞪着眼受宠若惊,却又面色苍白,紧皱着眉苦苦隐忍的模样,生怕她会坚持不住,便又赶紧握紧了她的手。毕竟从冷牙坐在榻上,拿起芙梨糕的那一刻,她就要开始忍耐。 接收到从云悠手心传来的温度,芮娴又诧异的转过头,表情木讷的看着她,见她对自己神情坚定的抿了抿嘴,也表情僵硬的撇了撇唇。 深吸一口,安抚下躁乱的心绪,她倾身对冷牙道个礼,才说。“请王爷放心,娘娘天资聪颖,这几日已学会大半。” “是吗?”冷牙心不在焉的应道,视线再次回到云悠那里,眸里的笑意隐隐收敛。但依然油腔滑调的说,“那既然如此,爱妃与本王舞上一曲,如何?” 听着要跳舞,云悠眼都直了。 这些天她都一门心思的放在芮娴的肚子上,哪还有那个空闲去练舞,即便时不时的被芮娴催着跳上两段,她也是诸多借故的敷衍了事,别说像芮娴说的那样“学会大半”,她根本是连皮毛都没摸着。 云悠心里着急的想道,眼角余光频繁瞟向门外,这种时候她倒是不寄希望冷牙能够改变决定,而是暗暗祈祷在戏楼外某个角落的琼珠赶快把人给她带来。 “王爷。”刚想着,长史楚公休就站在了门外。 “什么事?”冷牙微偏着头,视线穿过云悠身侧看向门外。 楚公休从怀襟中取出一封信,说。“有一封从京城送来的家书。” “云嫱。”顾不得身份的端庄,云悠兴奋得一声大叫。因为心虚,因为迫不及待逃避冷牙对舞的要求,她跑到楚公休面前,那速度简直可以用“脚底生风”来形容。 如见救星转世,云悠跑到楚公休跟前,神采奕奕的眸子里,是掩不住的激动,没等楚公休呈上,她就自己主动地接了过来。 在一旁没有吱声,一直静静目视着这一切的冷牙,虽然感到好奇。但还是被她匆匆忙忙而略显滑稽的身影,弄得掩嘴失笑,伸手端起一旁几上的热茶,神态悠然的小啜一口,然后继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云悠撕开封口,从里面取出笺纸展开,浸透眉眼的笑意就像一朵渲染而绽的花,随着目光一行行的潜移不断加深。 冷牙见她笑得开心,似乎也被感染其中,抿着的唇动了动,但依是笑而不语。举起茶盅放至唇边,双眸盯着冒着热气的茶水,眼神微凝,尔后又若有所思的挑起眼睑,视线仍放在云悠身上,眼底潋滟擦过,如微微起折的水面,不经察觉。 “太子妃娘娘在信里都说了些什么?”见她一脸笑容久久未散,冷牙便随口问道。 “云,云嫱她有……有喜了。”从信笺上缓缓抬起头来,云悠跟受了什么惊吓似的,一脸木讷的看向冷牙,握着笺纸的双手轻颤着,眼里隐隐闪着泪光。“她终于怀上了太子殿下的孩子,她终于怀上了,这可是皇长孙啊。”她哆嗦着双唇说道,心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就差没跳起来了。 听她说完,冷牙的反应却是极冷淡的,面无表情,不禁一盆冷水泼下。“别高兴得太早,这晏托以后的江山是谁的都还不知道,即便现在卫锦尧是皇太子,也要他坐得够稳才行。” 本来心情大好的云悠,被他这么一讽刺,瞬间就垮下了笑脸,眼神埋怨的剜他一眼,没好气的嘀咕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即便她的声音很小,但冷牙是一字不差的听得清清楚楚,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又低下了头,继续面对着手中的茶水,脸色难看得一声不吭。 他就弄不明白,这小丫头前一刻见到他时都绷着脸一本正经的没个笑,怎么一提及京城那帮子家人就可以高兴得这么忘乎所以? 她高兴…… 到底是因为她姐姐怀有身孕,还是因为那是卫锦尧的孩子? 别人家的,也不知道她跟着乱兴奋个什么劲儿,又不是他跟她的。 因为一时抓不准云悠的心思,只能偷摸在心里暗自懊恼的冷牙为着那股子窜上心头的醋劲儿,自个儿生着闷气。可也因此脑海中灵光乍现,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握着茶盅的手紧了紧,抿成了一条直线的薄唇终于化开了一抹轻微的弧度,心情转好的吹吹茶水,拂开水面上漂浮着的茶叶,却只作势地抿了一口。 而现在的云悠倒没多少心力去跟他计较那些小心眼,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接下来要如何跟冷牙再把“孩子”这个话题自然而然的延续下去。可瞥一眼那位正坐在榻上,好不悠闲的品啜茶点的男人,似乎一点继续跟她说下去的意思都没有,这不免让她着急。 “碧珠,你去备几样礼品,择日差人替本宫送往京城。”说这话间,她的眼睛还不忘闲的往冷牙瞄去,一面希望他能搭上自己的话,一面又小心翼翼,生怕被他发现什么。 “等等。”果然,冷牙出口叫住了受下云悠之命,却踌躇在原地,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的碧珠。他看着云悠,一脸正色地道。“你只让碧珠去准备,这要真的送进皇宫,未免会显得我们兰荠太过寒酸,若再被那不知情的嚼去了舌根,还不在皇上面前参上本王一本?万一皇上听信谗言,认为本王小气没有度量,竟穷得连这一点贡品都拿不出手,说不定还会治本王一个藐视朝廷的罪。”他说得煞有介事,忽而又转过头对门外的楚公休说道。“公休,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妥,先理一份完整的礼单出来,待本王过目以后,再详细置办。” “不知本王的安排,爱妃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对楚公休交待完毕后,他又立马对云悠说道,俊脸微笑,眉目生情。 这一刻,云悠整个人都是懵的,甚至连大脑都跟着停止了运转,哪还顾得上应他。 也不知是被他那张妖艳的笑脸迷住了,还是彻底让他的话给吓傻了。 礼单?贡品? 怎么话题经自己这么一带,好端端的就拐到这上面来了? 真的要做到这个地步吗?为什么她之前将重心放在了试探冷牙是否喜欢孩子这一点上,而都忘记了一旦太子妃怀有身孕,朝廷一定会放榜昭告天下的事实?届时各地藩王都会受召进京。 这样一来,她露陷事小,但欺君之罪……严重恐怕还会牵连整个家族招致杀身之祸。 没想到她看似不经意地一个念头,竟疏漏了这么重要的一环。 越想越是觉着心寒的云悠禁不住身体扯了个冷噤,这次,她真的多亏了冷牙无意的提醒,不然险些酿成大祸。可是,想想这个男人确实是歪打正着,还是他压根就已经看穿了她的把戏? 对,把戏,就是把戏。 在这个男人面前,不管他有否看穿,云悠也忽然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变成了可笑的把戏,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 想着,身子又是一个冷噤,这次不为别的,是为了面前的这个男人。那认真温善的模样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凶险?是她看不透的。 正因如此,也就更加鲜明的衬托出她的愚蠢。 冷牙一手握着茶盅,一手托着底,好整以暇的看着没有说话的云悠,修长的指在杯沿上轻轻摩挲着,隐没的笑意,眼神沉淀得深。“毅德,在皇上的圣旨达到以前,我们应该还有些时日准备贡品。太子妃娘娘有喜,这可是举国同欢的大事,千万马虎不得,否则被扣上欺君的帽子,本王可担待不起。”他挑眼,视线从云悠脸上扫过,看向楚公休。 云悠浑身不自在,表情尴尬的抬手抓抓脸颊,真是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嘴巴子。 她低下头,避开冷牙的视线,甚至连芮娴也不敢看,心里直臊得慌。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叫不出痛。早晓得,她就不白瞎那么些工夫,直接问就得了。 “王爷,臣妾有一事相问。”索性,她抬起头来,目光坦然的直视着冷牙,抛开先前的诸多顾虑,说道。 冷牙也看着她,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动作轻缓的先搁下了茶盅。然后极尽优雅的将双腿搭在边上,身体斜倚偎在榻里,十指交握随意放在身前。他的眼,没有喜怒哀乐,就这样平静的注视着她,说,“那么你先告诉本王,你问的这件事,重要吗?” 被他这样没有情绪的模样盯得全身发紧,云悠尚还拿着信笺的手不由攥紧了力气,平复了好久的心情,才鼓足勇气说出四个字。“重要无比。”说完,她又异常紧张的看着冷牙,胸口被一口气吸得紧紧的,心怦怦的跳着。 冷牙的视线在云悠脸上又停留了两眼后,凝持的英眉才缓缓舒展,说道。“那好,你就站到本王面前来。”他一派严肃,可是见她站着不动,举起手臂又在两人之间的空挡上划拉划拉。“怎么?你不是说重要无比吗?既然如此,离得那么远总不好吧?” 这样说话不急不慢的态度,真的很吓人。 云悠在心里默默想道。 尽管他的话在理,但她还是担心他会借此作弄自己,干着嗓子咽巴两口,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站在榻前,她仍小心翼翼的保持着一段自认为安全的距离,跳动的心一直没有放慢过速度,“咕咚咕咚”跟炉火上煮沸的热水一样,烧得她的手臂,脖子和脸都跟着滚烫。 看着她的脚尖和榻之间还是有四五步之遥的距离,不用想,冷牙也是知道了她的不自在。抬头轻轻睇她一眼,又静静垂下眼睑,才道。“说吧,你想问什么?” 话越是到了嘴边,心里就越是没底儿,一颗好好的心就跟生出许多毛刺儿似的,让她矛盾极了。那些零散在脑子里的主意,仿佛一盘被打乱的棋子,也扰乱了她定下的决心。“王爷,喜欢小娃吗?”她磕巴的问道,几乎是没意识可言。 许是觉着她问得奇怪了,冷牙又挑起眼来,眼神狐疑的看着她。“怎么这么问?” 这一眼,看得云悠是六神无主,一面在心里画起了草稿,一面慌忙张嘴。“臣妾只是觉得王爷现在……”说着,她心里又犯起了嘀咕,脑子里飞快的转着,觉得这样的说法不妥,怕冷牙会误会,又立马解释道。“臣妾的意思是,有好几个已经成亲的藩王都有了子嗣......”她欲言又止,语无伦次,越说越乱以至于肚子里一大堆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要如何表达出口。 然而就在她苦于措辞的时候,冷牙突然一句张口而来的话吓得她差点背过气去。“怎么?想与本王圆房了?”他随意的说着,话语里藏着些刻意的小心机。慵懒的声线性感撩耳,狭长妖媚的凤眸,眼神暧昧的绕在云悠脸上,带着几分醉人的笑意。“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本王,不如就……”说着,他的身体又往榻里卧了卧,精神抖擞,兴趣盎然,放眼整个大堂,目光犀利犹如一头狩猎的雄狮,视线最终落定门外的楚公休。“不如就由毅德你去选个黄道吉日……”他话还没说完,嘴就被一只暖呼呼的手掌捂了个死紧。 是生怕晚了一步就会有什么始料不及的后果,云悠几乎是没有思考的,以自己有生以来最迅速的动作捂住了冷牙那张肆无忌惮,胡说八道的嘴,自然也是顾不了那么多的。本来他说的话就已经够羞人的了,哪晓得这人还越说越来劲,连八竿子打不着的楚公休都招来了,这让她以后还怎么去面对府中那一大帮子人? 可这还不算完,她分明看见这个如魔转世的男人那眼里一闪而逝的坏笑,她便知晓这是他使坏的前兆。只是和前几次一样,在她反应之前,手就已被他牢牢攥在了他的大掌里。他只稍微用力,她就乖乖的往他怀里跌了去,贴坐在他的身边。 “你是喜欢小世子,还是小郡主?”仍是不习惯与他如此亲近的距离,正想着要隔开,他的嘴就先一步的附了过来,温热的气息,熟稔的厮磨着她的耳垂。 耳鬓厮磨。 这四个字没头没脑的窜进了脑海,云悠顿时感到脸颊两旁仿佛有两团火在烧,心也跟着跳得厉害,且一阵阵的发虚,她闷着脑袋一声不吭,拘谨的坐着不敢再有大的动作,害怕被他看穿了这副窘态。似乎连他说了什么,她也无暇计较了。 但冷牙好像还不打算作罢,继续用他那如魅至惑的嗓音说道。“本王比较喜欢小郡主,小郡主不用像本王小时候一样为了爵位,而去接受楚公休他们的教育。这样本王也就可以一直惯着她,宠着她,把这世上最好的全都给她,让她成为最好的,连皇宫里的那些公主们都比不上,你说呢?就生个小郡主,好不好?” 许是越说越来了劲儿,到后来,冷牙竟不管不顾自己身份的当众撒起娇来。“这样也不妥,只有小郡主的话,不就没人来继承本王的爵位了吗?”说得跟确有其事一样,他为难的蹙起了俊眉,想了想,又豁然道。“不然再生一个小世子好了,一来小世子可以继承爵位,小郡主也就能放心的玩耍了。” 听着他自话自说个不停,云悠真是忍不住瞥了一眼肚子,再抬眼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他的脸,一时脑子竟鬼使神差的犯了糊。他说话的神情虽带着笑,可他的眼,却没有让她感觉出一丝半点玩笑的意思,反倒是,他好像真的在跟她商量着这件事。 想着想着,她的脸不由更热了,脑袋里嗡嗡直响。 这是一个不好的现象。 云悠在心里如是想道。 早前,无论他说什么,他的表情又有多真,她一句都不会相信。可是现在,她慢慢的有些不确定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了。 转过头,碧珠和宛儿都不知什么时候,“识趣”的把脸别了过去,而芮娴也在接触到她的视线后,立马不自然的撇开了。 想必她与冷牙这么亲密的坐在一起,就算是听不见刚才冷牙对她说的话,她们心中也自是有了一番猜测的吧...... 想到这里,云悠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王爷。”这时,门外楚公休的身后站着一个身穿甲胄的侍卫。 冷牙随意看他一眼,语气不耐的回了一句,“知道了。” “本王还有事要处理。”起身,他看着她说,目光留在她的脸上似不肯割舍一般。当视线落在她左眼眶外那圈儿明显的青色淤记上时,不由眉头一蹙,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轻触着她有些烫手的肌肤,眼里写满了心疼。“好好休息,这几日就不要练了。”说完,又最后留了一眼,才随着那侍卫,带着楚公休和左安走了。 冷牙走后,云悠就立刻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却怪怪的不是滋味,他人是走了,却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气息,那张脸以及那双眼,就像刻进了她的脑子里,怎么都忘不了。 这几日,她的确是寝食难安,可并非如他说的那样,她是因为想着要怎样欺骗他才会睡不着。 明明一切都这么的顺理成章,为什么刚才他偏偏要露出那样的神情?到底又是哪里出了错,让她好端端的一颗心,竟莫名的为他动摇起来,只要想到他临走前的那副模样,她的心就内疚得紧。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这样? 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又变得如此容易受他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