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叶云悠也有些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跟卫锦尧一样，稀里糊涂的被姐姐云嫱直接拖进了后花园。而且现在正因为那个“鬼令符”的游戏，她被迫要与太子殿下一起躲在一座假山背后。在这巴掌大点儿的地方，他们挨着挤着蹲在地上，将身体努力缩成一团儿不被发现。　　仲夏的午后，炙烈的阳光紧密包裹着整个花园，到处都见不到一丝风影儿，只有沉闷的蝉叫声，让这座端庄的园子陷入了一场永无的静寂。可云悠却不然，此时的她无法像外面一样平静，即使双手紧紧抵在胸前，也还是摁不住那颗“咚咚”跳个不停的心，既紧张，又激动。倒不是因为高兴，是害怕……从两三岁懵懵知事开始，她就很害怕与爷爷姐姐，与这府中以外的陌生人接触，现在面前这位太子殿下，心里想着之前姐姐还那般态度与他讲话，她就一直担心他是否会怪罪下来，怪罪爷爷，甚至最后牵连整个学士府。虽说娘亲和当今圣上是亲生兄妹，是他的亲姑姑，但怎么说，他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龙之子。　　“云悠表妹？”正想得出神，那位太子殿下的声音就传入了耳中。她脑子里的那根弦“噌”地一下绷紧，侧过头，瞪着瞳孔，眼神敏感又有些防备的看着他。而她太过强烈的反应也吓坏了卫锦尧，他吃惊的看着那双如小鹿儿一样四下乱撞却又无处可逃的眼神，内疚的说。“刚才本宫已经叫过你很多遍了，可是你都没有理会，所以才……”　　云悠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道。“小女知错，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她的神情，她的口吻，都活脱脱一个小大人儿似的，这让卫锦尧忍俊不禁，掩嘴轻笑道。“表妹不用如此拘谨，现在这里本宫也不是什么太子殿下。”他想了想，又说。“你就直接叫本宫‘锦尧表兄’好了。”　　“锦尧表兄？”云悠有些迟疑的轻声念着。她注视着卫锦尧那张如玉石一般皎洁明亮的笑脸，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了去。　　“恩。”卫锦尧点点头，看着她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表情，才问道。“你多大了？”　　云悠又低下头去，垂下的眼睫不算长，但很黑，很密，它们安静的贴在她的睑上，遮掩着那些细小的心思。她抿着嘴，沉岑的眼神一动不动的落在前面坑洼不平的假山山面上，很小声的说，“七岁。”　　“哦。”卫锦尧神色悻悻的应着。因为云悠的少言寡语，他反倒觉得自己太过唐突，一时间也不知道再要如何接话下去，只能随口拈些话来打破这份尴尬。“‘鬼令符’究竟是什么？”他问道。　　“是……”云悠正开口，这时就有一个一身灰色布衣奴仆打扮，看上去年纪和卫锦尧差不多大小的男娃儿从园子外，偷偷摸摸跑了进来。“二小姐，二小姐……”男娃儿嘘着声儿的叫着，似乎是不想被更多的人听见。云悠从假山背后悄悄探出半颗脑袋，看着那男娃儿缩肩猫腰，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儿，一会儿这瞅瞅，一会儿那瞧瞧的观察着四周。　　云悠看了一会儿，也不作应，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躲回了假山背后。　　“二小姐？他不是在叫你…...”　　“嘘！”卫锦尧话还没说完，就紧忙被云悠阻止了，“别出声。”她说，声音比那小奴儿压得还低。　　看着她那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又摆出一副毫不相称的严肃表情，卫锦尧顿时也懵了。他瞪着眼，抿着嘴真的不敢再出一点儿声，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平静的心底却因此泛了惊澜。　　“二小姐，您在吗？您在这里吗？小人是永安啊，二小姐……”那个叫永安的小奴儿继续叫着。　　云悠仍然没有应声，她看一眼一脸茫然，正盯着自己的卫锦尧，立马不好意思的撇开视线。这时，外面的永安突然没了声儿，她借此又探出脑袋一瞧，只见永安在距离假山不远的一处草地里，弯下腰走来走去。　　“他在找什么？”卫锦尧又忍不住开口问道。　　云悠没有理会，只继续看着，不多一会儿，另外两个和永安一样穿着灰色布衣，但年纪稍大的下人也从园子外走了进来，他们轻声细步的走到永安身后，趁他不注意，一起扑向他……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永安叫着，挣扎着。　　“永安，快交出来。”其中一个个头稍高的说道。　　“交什么？”　　“臭小子，你才多大？居然就敢跟我们装傻？”另外一个将永安反手摁在地上，恶狠狠地说，“如果二小姐没告诉你那张纸藏在什么地方，你会偷偷跑来这里鬼鬼祟祟的吗？”　　“你们在胡说什么？我的确是来这里找二小姐不假，但二小姐确实没有告诉过我什么。”　　“还撒谎。”那人说着又加重了力道，痛得永安直叫唤。“这‘鬼令符’原本就是二小姐的主意，以前哪次不是二小姐故意让着大小姐，这次也绝不会例外，快说。”　　“对，快说，省得大小姐玩心大起，今日我们又不知道要玩到什么时候去。”高个站在一旁不耐烦，也跟着帮腔道。　　“你们快放开我，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从刚才进门以后，我就一直没有再见过二小姐了，我也正在找她，你们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永安一人不敌他们两人之力，苦苦哀求着。　　任凭三人在那里吵闹，云悠缩回脑袋，背靠着假山坐在地上。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鬼令符’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游戏了吗？”卫锦尧也顾不得身份，跟着坐到地上，看着她问道。　　云悠蜷起双腿抱着，下颚放在膝上，眼睛盯着脚前尚未干涸，还留着淡淡水迹的地面，嚅着唇轻声地念道。“乱志乱萃，不虞，坤下兑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　　卫锦尧不解的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说道。“声东击西？”　　云悠微微点头，没有看他。只继续说，“我和姐姐是鬼老大，我们都会各自带着三个扮作小鬼的下人。我和姐姐将‘乱志乱萃，不虞，坤下兑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这句话截成两段分别写在两张信笺上，然后埋到不同但对方又不知道的地方，这就是‘令符’。令符由小鬼们去找，找到令符后还要找到对方的首领，率先的一方算赢，小鬼们可以得到我跟姐姐的一件首饰作为赏赐。”　　“原来如此。”卫锦尧道，“不过刚才听他们说这个游戏是你想出来的？”　　云悠摇头。“是姐姐，我只是帮衬着出出主意罢了。之前姐姐想要府里不识字的下人跟我们一起读书，可是不能每次都这样，于是姐姐就想到了这个办法，每次等游戏结束以后，就教他们识这些字，这样通俗易懂，容易让他们接受。”　　听她说到这里，卫锦尧对这个叫做“鬼令符”的游戏才终于有了几分印象。他环顾一眼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一方花水塘上，手掌触着脚边湿冷的土地，他说，“坤下兑上之象……兑为泽，坤为地，这两日京城雨水刚过，这里又有水塘。所以你那张信笺上写的就是‘坤下兑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那两个下人说得没错，你做得这么明显，是故意让着你姐姐，对吧？”　　云悠没有应声，她的目光依然专注在脚前的地面上，安静的脸颊掠过一丝惊窘之色。　　“声东击西……”嘴里轻念着，卫锦尧在心里细细琢磨着这四个，此时此刻令他匪夷所思的字眼儿，他目不转睛的凝着身边的云悠，眼神慢慢由惊变喜。“看那个叫永安的下人的反应，你是故意将他引到这里来的吧？”说得越多，他就越来越忍不住对她强烈的好奇心，这个面相青涩的小女娃儿，她才多大？七岁。七岁，这本当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年纪，通常在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都是还抱着大人裤腿，正撒娇耍赖的鼻涕虫，但他怎么都想不到……声东击西乃兵法之计，他都是到了八岁时才渐渐深谙其道，她不过七岁，就能有如此心计将其运用自如，怎叫他不刮目相看？　　“你小小年纪，就看懂得这些？”又惊又疑，他迫不及待的问道。　　“两年前，我开始跟着姐姐识字时，就已经很喜欢看爷爷珍藏的兵书了。”云悠说。　　两年前？　　也就是五岁？……卫锦尧在心里暗道，看着她的眼神也越发欣赏、佩服得很。　　此时云悠能够敏感的察觉到卫锦尧投来的视线，不禁让她又紧张的捏紧了小拳头，她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这么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只想游戏在这一刻快点结束……　　“呵。”不知为何，卫锦尧一阵发笑，尔后甚是感概的说，“幸得你是女儿身，若为男子，岂还了得？”可突然，“你想进宫吗？”他又这么对她问道，叫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傻眼的看着他，心里、眼里乱作了一团。见她如此，卫锦尧方才注意到自己已经逾礼，撇着嘴不好意思的笑笑，“你不要误会，我说的不是现在，是以后，以后等你长大……”说着，他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打扮，然后从腰带上取下随身挂饰的螭龙玉佩递到她跟前，说，“这块玉佩为证，九年之后待你二八年华，只要你愿意，本宫必定会亲自登门向老师请说，将你带进皇宫生活。”　　进宫？　　是她听错了吗？　　虽然她不是很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但她从来就没想过要离开学士府，离开爷爷和姐姐独自生活。　　可是太子殿下究竟为什么要这么说话？　　看一眼在自己眼前吊得稳稳当当的玉佩，再看一眼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太子殿下，她心里越发困惑，他的眼，像这块玉的色泽一样干净、纯粹，他的眼神，则像那条身形盘蜷的螭龙一样霸道、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