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玦见向来淘气的徒弟,久久没有作声,心忖她是被关在屋里太长一段时间,所以觉得无聊了。 他缓缓说道:“这些日子你已恢复多,有空就让你师姐陪你练功,晒晒日光,你的身体始终得靠自己强健起来,否则为师再怎么帮你,也是助益不大。” 沐子央并不喜欢跟师姐一起练功,她宁愿陪在师父身边,可她不敢违逆师父的话, “阿央明白,龙王与冥尊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炎玦不响,以前不觉得,现在他才发觉,那两人插手太多沐子央的事。 她毕竟是法华门弟子,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沐子央以为师父不说话,是在烦心要额外派师姐来照顾她的缘故,连忙挥手道:“师父,您不用特地让师姐陪我,她还得帮师父年处里许多事,如果只是要锻练身体,我可以自己来,您若不放心,我便去东海门跟他们一块儿修练就好。” 炎玦一听,脸色大变,语气十分严厉地怒斥道:“你是我法华门弟子,成天与东海门弟子一起修练,究竟成何体统!” 沐子央吓得六神无主,面无血色,双膝一软,立刻跪伏在地上。 并非她不长脑,故意要说这些话来气师父,以前她都是这么做的,师父也从未禁止过她,不准她去跟东海门一块练功。 可此时,竟对她发了如此大的脾气? 沐子央不敢抬头,更不敢开口,与其说她是怕师父责备,不如说她是心里觉得委屈。 炎玦拧眉望着跪在地上的沐子央,她一动也不敢动,想必是被他所说的话吓着了。 良久,他终于有些心软,也清楚她根本不知道,龙王对她有异样的情愫。 如今这样莫名地责备她,反倒把她弄糊涂了。 于是乎,炎玦放缓了声调道:“近来妖兽横行,阿央,你因命数奇异,至今已经遭逢两次劫难,师父不想你独自一人,再遇到任何危险,有你师姐跟着,为师比较放心。” 沐子央闻言,慢慢地将头抬起,然而她依旧不敢看着师父。 见她眼眶发红,炎玦不由得怔愣一下,她时常是笑颜逐开的模样,极难得有现在这样落寞的神情。 炎玦暗叹一口气,继续道:“至于东海门,以前你年纪小无所谓,现在你已是法华门的正式弟子,再与他们修练终归不妥。”他细思半晌,“往后你便跟着你师姐一起练功,她的剑阵已有一定火候,你先学一段时日,待为师有空,再教你别的剑法。” 沐子央闷声道:“是,弟子明白。” 在她的心里,自然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听他的话,都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了。 即便觉得再不平,再难受,她还是会按照师父的吩咐做。 说到剑阵,炎玦便不禁想起冥剑的事,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犹如蛰伏在暗处的豹子,黝黑深邃,不知在筹谋些什么。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问道:“阿央,为何墨青宸将噬骨冥剑放进你体内,你却没有跟为师表明?” 因为心虚,沐子央被问得头皮发麻,颤声道:“冥尊说只有这样,我才能学好阵法,他要我绝对不能跟师父说,他说您知道了,肯定会很生气。” 炎玦直视她,“明知为师会生气,可你还是做了不是?” 沐子央心中大惊,眼泪夺眶而出,伏首认错道:“师父,阿央错了,阿央不该隐瞒您,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炎玦面沉如水,淡声道:“事已至此,为师不怪你,只怪墨青宸那人太过恣意妄为,他若执意这么做,即便你不肯,他也不可能顺着你的意思。” 沐子央不敢向师父解释,墨大哥虽然教她学阵法,却从来没有强迫过她。 她头贴地面,轻声道:“谢谢师父,愿意原谅阿央。” 夕阳已落山,宫外点起天火,可内书房里漆黑一片,只有窗棂外,透进微弱的光芒。 “阿央,既然你已经可以学习阵法……”炎玦的声音有些飘忽,他无法确定该不该将这项重大的任务,交付到她身上,但他内心,终究是信任,这孩子对自己的师徒之情,远胜过对墨青宸的兄妹之情。 沐子央抬起头,她姣好的脸庞,在这么暗的地方,仍是莹白如玉,依稀透出淡淡的微光。 炎玦端详她片刻,才又继续道:“那你是否曾经听墨清宸提起过,冥界的阵法里,有哪一种能封印住混沌八荒之气?”他顿了顿,“又或者,他根本已经教会你了。” 沐子央摇头,“冥尊未曾教过我,也从没跟我说过。” 炎玦沉吟半晌,慎重地说道:“阿央,你一定要从墨青宸那里,学得这个阵法,唯有这样,才能保六界安宁,救众生于危难。” 沐子央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嗫嚅地问:“不是还有冥尊吗?” 炎玦蹙紧眉心,“他那人心性太不定,且曾经入魔过,谁都不晓得,他何时会再叛离正道。” 沐子央咬紧嘴唇,心里像有无数支鼓锤,敲得她胸口剧痛, 她不相信师父说的话。 墨大哥那么好,他绝不会再做出背叛仙界的事。 炎玦凝视她的眼楮,声色和缓道:“阿央,为师不相信他,但却相信你,也知道这六界中,唯有你能够从他那边学到这个阵法,答应师父,无论如何,你都要让他教会你。” 沐子央脑袋“轰”地一声,全身不自主地发起抖来。 她愿意为师父做任何事,甚至为师父死,她都不会有所迟疑。 可如今,师父要她做的,却是让她借着墨大哥对自己的信任,欺骗他将阵法教给她。 沐子央牙关紧咬,不敢答话。 炎玦目光冷然地扫过她的脸,“阿央是不是觉得,为师在逼你做不愿做的事?” 沐子央没有作声,她害怕自己会辜负师父的期待。 炎玦别转过头,看向透着稀微光芒的窗纸,放软语气道:“阿央,为师不逼你,可为师相信,你既已立誓成为法华门的弟子,便能明辨是非善恶。”他沉默片刻,接着道,“抑或墨青宸他自己想要教你,你就不用犹豫,到底该站在为师,还是他那一边。” 师父离开以后,沐子央仍旧傻傻地跪在原地,到最后,连膝盖都跪出血了,她也毫不在乎。 …… 数日后,沐子央又回到冥殿。 这趟回来,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的反常,让墨青宸起了疑心 在他眼里,沐子央就只是个孩子,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能让她这样苦着一张脸,但他也不问,他知道她若想说,自然就会说出来,不想的话,那他逼问她也没有意思。 墨青宸试图跟她聊些轻松点的话题,“央央,你前些日子,跟你师父回了一趟法华山,有没有遇见什么有趣的事?” 他默默地想,自己身为冥尊,竟然沦落到要讨一个孩子开心,便不禁摇头苦笑。 虽然他并不认为法华山那种破地方有什么好玩的,但是这孩子难得出瀛洲一趟,总应该会有些奇特的见闻才是。 只要她肯开口,兴许郁闷的心情,便能有所好转了。 沐子央连想也不想,冷冷地说道:“没有任何有趣的事。” 墨青宸皱了一下眉头,再问道:“法华山好不好玩?” 沐子央摇头,“不好玩。” 墨青宸思索半晌,意有所指地问道:“你师父带你出去这么久,你们都去了哪里?” 沐子央闷声道:“去那里都一样,反正师父很无趣。” 墨青宸听出她对炎玦彷佛十分抗拒,跟平时她总把师父当神拜的情形,大不相同。 于是,他接着她的话,一起抱怨起炎玦来,“没错,这六界之中,最无趣之人,就是你师父了。”他还不忘自卖自夸道,“你师父能像我这么有趣?成日卖张老脸逗你开心。” 沐子央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一股沉重的疲倦感,那里头有对他的愧疚,也有无法达成师父期望的失落之情。 墨青宸倚在长榻上,她靠了过去,像平常一样,坐在榻下的踏板,头枕着他的膝盖,眼楮望向其他地方,轻轻地问道:“墨大哥,不管我做错什么事,你是不是都会原谅我?” 墨青宸抚弄她的头发,她现在已经很大了,再不能如小时候一样,跟他一起挤在长榻上,也不喜欢老黏着他了。 今天忽然变成这样,必定事出有因。 他想了想,扬起一支手指,在沐子央的后脑一点,那里忽现一道幽微的紫光。 她不敌浓重的睡意,缓缓地闭上眼楮。 墨青宸进入她的识海,仔细地查看,不多时,他已经明白,到底她在法华门发生了什么事。 静谧的水月阁,温度骤降,透出丝丝寒意,唯有她沉睡时,轻微的呼息,带来些许热气。 墨青宸放在她头顶上的手,缓慢地移至她的颈项,他的眸色变得极为深沉。 指尖下是沐子央犹如凝脂般,修长滑腻的玉颈,只需他轻轻地一捏,便会应声折断。 要弄死她,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他及时住了手,只在她的颈间摩娑。 花八年的时间,养只狗儿、猫儿,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幸好,她还懂得谁是真心对她好,没有背叛他,否则他会让她懂得,死并非解脱,而是永无止尽折磨的开端。 在冥界有多少恶鬼,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遭受地狱的酷刑。 思及此处,墨青宸忍不住摸了摸她柔嫩的脸颊,莞尔一笑,这孩子能受得住几道刑罚? 又或者像她前世一样,他该拿业火烧她,让她晓得有些事连想都不该去想,有些人连惹都不该去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