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完成取天火的任务后,当天一大早,便向月泽国国君辞行。 太子宇文光到这时候,都还因醉酒没有办法醒来,可沐子央却觉得这样离开,反倒还自在些。 回程时,由于携带天火珠的关系,他们只能放慢回去瀛洲的速度,这也是整个任务里,最为麻烦的部分。 沐子央原本还有些不明所以,后来听飞扬师兄说,一颗天火珠能烧毁像瀛洲那样大面积的地方,她就不敢掉以轻心了。 他们白日缓慢地御剑而飞,到了夜晚,就扮成一般平民老百姓在客栈投宿。 估计至少得比原先多三倍的时间,才能赶回瀛洲。 起先一切都很顺利,有两门大弟子压阵,按理说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才是。 可他们下榻的城镇,显然有些不平静,以至于连向来喜欢说些玩笑话的南宫暮,从进到客栈后,脸色便一直不太好看。 询问过小二之后才知道,除却连年战乱不断,民不聊生之外,再加之妖物横行,夜里家家户户都是大门紧闭。 掌柜很早就吩咐小二将大门关上,压根也不敢做晚间的生意。 外头空荡荡的大街,蒙上一层厚厚的浓雾,让人很是不安,可怕的不是有什么动静,而是一个诺大的城镇竟安静得连一点虫鸣声、狗吠声和人声都没有。 李飞扬神色肃穆道:“外面妖气弥漫,恐有变数。” 芷儿点点头,“不如我们轮流守夜吧,这样若有什么事情发生,也能够早一步有所防备。” 沐子央自然是同意的,“好,那由谁先开始?” 然而,南宫暮倒是不像往日一样随便,他指定道:“就由两位师妹先开始,李飞扬排中间,我当最后一个。” 语毕,他便径自回去自己房中,这难得严肃的模样,让其余三人都感到不解。 但他们没有深思,毕竟今晚的情况确实有些紧张。 子时过后,沐子央与芷儿交班,客栈外头还算是平静,没出什么大乱子。 可当沐子央躺在床上,窗外忽然传来极细微的声响,她静悄悄地走至窗边,闭眼使出观微术,便发现有道青绿色的影子,在屋顶上快速地飞跳跃着。 沐子央不动声色地走出房门外,对还在守夜的芷儿,小声道:“姐姐,你去通知飞扬师兄,请他务必守护好天火珠,我去叫南宫师兄起来,再一同去查探是何人在外头如此鬼祟。” 芷儿面色凝重,“万事小心!” 沐子央点头,速速赶至南宫师兄的房间,可她敲门后,等了许久,却是无人回应。 正在她思考是否该破门而入时,却又见到有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她立即跟了上去。 那人在客栈附近的一处空地停下,她躲在一株老树后头,像是在暗中偷看些什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沐子央亦在她身后的暗处躲着,暗忖这人周身妖气浓厚,必定不是容易应付的角色。 可当她追随那妖精的目光,看向空地时,却大吃了一惊。 那里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不是别人,便是她的师兄南宫暮,他昂然立在草地上,一发不语地看着眼前身穿青衣的少女。 他的神情,既高傲又冷淡,若非沐子央深知他平时的为人,她都以为是师父站在那里了。 “道长,许久未见,你可还安好?”青衣女子吐出的声音凄怨,彷佛隐含着极大的委屈。 “你不该来这里。”南宫暮神色凛然道。 青衣女子咬紧嘴唇,停顿半晌,才道:“我不来,难道道长便会来找我了吗?道长是否忘了那些年,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只见南宫暮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已经都忘了。” 听他这么一说,沐子央前方的白衣女子,忽然一震,而这样轻微的动作,却也无意间让空地上的两人发现她。 南宫暮喝道:“谁在那里?” 白衣女子不敢再躲藏,飘然地便从树后飞至两人眼前。 青衣女子看她一眼,苦涩地说道:“白蕊,你也来了。” 白蕊却是对着南宫暮颔首道:“道长,我们两姐妹此次前来找你,的确太过鲁莽,但请念在往日恩情上,不要拒我们于千里之外。” 南宫暮沉声道:“你们二人空负百年修行,当初我便不该一念之仁,伸出援手。这样执妄过深,你们如何潜心修练?” 白蕊静默片刻,轻声道:“我们只愿像当初一样,在道长的窗外,永生永世做一颗并蒂双生的杏树,至于其他,道长又何须费心替我们安排?” 那一年,南宫暮飞升渡劫,未曾想天雷因他而来,却劈毁他屋前的杏树。 经他救治后,焦毁的枯木竟开出了两朵杏花,经久不凋。 偶尔他的屋前,会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他才知道那两朵杏花,已经修成人形,时不时倚在窗外,悄悄地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万幸的是,师父发现后,并未痛下杀手,只着令他将杏树移出瀛洲。 偏偏她们这对姐妹花,但凡他有机会来到人界,必会排除万难,不远千里来见他一面。 南宫暮没法狠下心,拒绝她们的纠缠,因为他心里明白,这不只是她们的执念,也是他自己的。 沉默半晌,南宫暮仰天闭紧双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才看向她们,淡声道:“我与你们之间的尘缘已断,往日种种我亦不放在心上,你们好自为之,不要再来找我,若是执意如此,莫怪我不留情面。” 他又喃喃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青蕊两行清泪,从脸颊边滑落;白蕊则是默默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低下头,泪珠悄然无声地掉在地上。 她们岂不知,道长是何等仙资卓绝,清心寡欲之人,全是她们看不开,强求无法达成的愿望。 若当日天雷将她们烧得一乾二净,该有多好,便不会有如今的牵扯与遗憾。 青蕊往前一站,似是仍不肯放弃,她哀求道:“让我们留在道长身边吧,我发誓,终此一生,都不再化为人形,只是当一朵杏花,永远守在……” “住口!”南宫暮没等她说完,双掌贴合,猛然一旋,念出口诀,“御剑成盾!” 霎时间,他的身旁围绕着一圈银白色的剑影,气势震撼,逼得两姐妹不得不往后倒退好几步。 南宫暮继续喊道:“万剑归心!” 他扬手一指,剑盾立刻合而为一,直直朝着青蕊刺来。 白蕊见状,身形一闪,便挡在青蕊前面。 她抱着青蕊背对着南宫暮,凄然地想,道长竟绝情至此,心里早已有牺牲的准备。 未曾想,剑身在离她一吋之处停下,剑气喷涌,迫使她的发丝随气流散开。 “你们走吧,我不杀你们,从今以后,我们相忘于江湖,再不相见。”南宫暮话音一落,便收了剑阵,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青蕊看着他决然的背影,忆起往日,心中有无限酸楚,她对白蕊道:“都说妖无情,其实人更无情。” 白蕊摇摇头,“他是修道之人,修得又是去念断情的法门,本该是世间最无情之人,这一切都是你我自找的,又与人何怨?道长没有错,错的其实是我们。” 两人说完,便化作青白相间的影子,瞬间消失于夜空。 沐子央目睹整件事,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不知道该如何说服自己,那个平时总嘻皮笑脸的师兄,竟然也藏有这么惊人的秘密。 她心道:“若是被师父知道了,不扒了他一层皮才怪。” 不对,师父老早就知道了,可他却放过青蕊跟白蕊。 沐子央觉得很不思议,以师父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猜想,兴许是师父特别看重南宫师兄的缘故。 假使是她的话…… 沐子央打了一个寒颤,她想都不敢想,师父会如何惩罚自己。 更何况,青蕊跟白蕊可是有两个啊,师兄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平常人一个都应付不过来了,还同时来了一双。 保不定师兄渡劫,不是要让劫雷劈得外焦里嫩,而是要遇见这对杏花姐妹。 啧啧,她怎么有些幸灾乐祸呢? 大概是她自个儿身为女子的关系,对那种三心二意的男人,内心总有些排斥。 对还没开窍的沐子央来说,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毕竟还太过遥远。 她不能理解青蕊白蕊何以有这么大的执念,苦追师兄不放手,更不能理解师兄南宫暮,为何能同时招惹她们两只妖精。 现在她们肯听师兄的话,乖乖地离开最好,要不被师父知道,怕是都没命可以活了。 师兄做的决定,完全是正确的,但他刚才离去的时候,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 沐子央是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客栈中,只见除了她以外,其余的三人都已经在她的房中。 芷儿迎向前来,“阿央,你说要跟南宫师兄去查探,偏偏师兄独自一人回来了,害我好担心你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没事。”沐子央摇摇头,可却有些心虚地看了南宫师兄一眼。 只见他也是略有深意地看着沐子央,像是已经明白,她刚刚去了哪里。 南宫暮道:“你们都去休息吧,天快亮了,接下来由我来守着天火珠。” 待芷儿与李飞扬离开,他再度回到沐子央的房里。 犹豫片刻后,他才轻声道:“那不过是一桩旧事,我曾经救了一棵遭劫雷劈中的杏树,没想到后来会惹出这么多的麻烦。” 沐子央道:“放心,师兄,我不会跟师父说的。”她顿了顿,“师兄刚刚的手段未免太狠了一点。” 她不觉得师兄拒绝她们有什么不对,但使出剑阵确实有些过分,像那样的小妖,随便一砍,轻则被打回原形,再无法化为人身;重则魂飞魄散都是有可能的事。 南宫暮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不这么做,她们是不会走的。” 沐子央凝视他片刻,喃喃道:“以前不觉得,今日我才发现,师兄跟师父真是越来越像了。” “是吗?”南宫暮垂下眼眸,扯起嘴角说道,“能听到师妹这么夸我,我死也无憾了。” 沐子央看着师兄离去的背影,也终于有些懂了,为何师兄每每笑得很开心的时候,眼底总有一抹不欲人知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