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火光已经将走马坡烧成了一片火海,嘶裂的叫喊声犹如深谷中苟延残喘的群兽,几乎将耳膜震穿。
就见双方相战甚酣之时,忽然,鼓声雷动,在火舌吞噬的光影中,只见群马忽然调转了马头,不再恋战,群兵在片刻间撤退。
寨门口两座巨大的哨塔被大火灼烧成两根巨大的火烛,在敌军撤退后的不久,两座哨塔蓦地坍塌,重重地砸落在地。
生杀帐内,乔刚已经死透了。他的脸在瞬间溃烂,长年被蛇毒侵蚀的皮肉变成了红黄相间的蜡色,脓血从虚浮的伤口处浮出,他那条红色小蛇绕着他的脖子游走几圈,终于在碰到他胸前冒出的毒血时,像被灼伤了一样,忽而狰狞地陷入那带血的皮肉中,与那“寄主”一同行至末路,同死共生了。
二爷淡然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乔刚,低声道,“他是故意的。”
薛敬搭在他的肩上,低声说,“二爷。”
二爷微微侧肩,错过了薛敬用力的手,沉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在山口等吗?”
薛敬压抑了片刻,忍不住道,“你前日赶我回幽州,我就已经察觉到你话中有话,你说让我回到幽州以后,放守城令,等烽火旗,寻狼烟,行宵禁,援兵不到,务必死守城门。但是在图中,你写过守城令指死守不动,烽火旗指等待一个契机,狼烟是指寨中的四色烟,行宵禁是指不得令不得攻城……”
“援兵不到,务必死守城门,是什么意思?”
薛敬眼神躲闪片刻,道,“是让我死守山口,作壁上观,绝不入瓮。”
二爷看了他一眼,沉到,“可你又擅作主张。”
薛敬低下头,蹙眉道,“我不能任由犬吠,坐视不理。”
“听到犬吠,便要反咬回去,殿下好大度量。”二爷轻咳一声,干涩的喉咙里被灌进了一壶的烈酒,心肺间似有一团烈火在烧,他忍了片刻,才慢慢道,“即便你听出我话中有话,也不该自投罗网,你知不知道,若是他,若是”
“若是他动了你,我依然会杀过去,那如今我又为何要坐以待毙。”靳王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忍耐的轻颤,“我仅仅是因为担心你,这难道……”
“够了。”二爷忍无可忍地打断他。
片刻宁静之后,靳王稍稍抚平了呼吸,低声说,“二爷,我”
“二爷!!”薛敬话说一半,忽然一道黑影闪电般地闯进了生杀帐,只见他快步走来,单膝跪下,关切道,“没事吧?”
薛敬立刻便认出这男子就是方才闯入人墙、为自己辟出一条血路的好汉,“你是……”
李世温一时慌张,也不知道该不该介绍自己,便卡了壳。
“李世温。”二爷顺势接口道,“是信得过之人。”
李世温对着薛敬微微点头,“王爷,方才情急之下,未来得及多想,便冲进去了。”
薛敬道,“多谢相助,否则我也来不及赶来。”
李世温生硬地笑了一下,“那个……二爷,萧人海走之前,放了火,现在火快烧过来了,咱们快走吧!”
薛敬快步上前,轻轻扶住二爷的手臂,想将他揽过来,“我来背”
“我来!”李世温积极地往前一抻,无意识地将薛敬挡开了,“王爷,您的胳膊受了伤,先包扎一下吧。”
“不用……”薛敬再一次上前一步,提着一口气低声提醒道,“还是我来”
结果,李世温转头冲他乐了一下,诚恳道,“没事,我来就行。再说了,这些年在寨子里,一直都是我背他的。”
“……”
薛敬想去解释,却再一次被李世温的动作打断,他神色不善地盯着李世温的侧影,不知为何,他眉间隐去的敌意倏地又起,好像方才这个冲进战火相助自己的青年人,此刻忽然变得没那么让人舒服了。
此时,二爷对李世温道,“石头房中,需要取些东西。”
薛敬上前一步,口都没来得及开,就听李世温快速道,“我背您去!”
然后就见李世温背着二爷,急奔出了生杀帐。
薛敬在那人跑走的背影后杵了好一阵,才稍稍缓过神来,渐渐将心头的怒火隐去。
万八千经过一晚上的大战,此时猛一睁眼,忽然发癫似地喊了几声,薛敬连忙安抚似地拍了他几下,又灌了他几碗烈酒,他才从那呛人的酒气中稍稍恢复了意识。
“老六……我……”万八千神色恍惚地懵了片刻,忽然想起来什么,大喊道,“乔刚那厮呢?!”
“呐,死了。”薛敬扬了扬下巴,指给万八千看。
万八千冲着那浑身是血的尸体“呸”地唾了几口唾沫,“妈的,便宜他了。”
“大哥,咱们先出帐子,这地方要塌了。”薛敬扶着他的手臂,“能动吗?”
万八千连忙活动了活动腿脚,“能!”
两人相互搀扶,奔出了生杀帐,整个鸿鹄陷入了一片火海,九则峰威严矗立在火海之间,大火将它燃成了一株高耸入云的火树。
冲天的火光在撕心裂肺的惨声中渐渐变得缥缈,走马坡上的笑骂声也随着这火战中传来的焦糊味渐行渐远。
即便十年一夕,也抵不过一炬终了。
几个寨中的兄弟满脸灰头土脸地跑过来,“六爷,全烧了……”
“能救回多少?”
“不多。”那人快速道,“得尽快告诉二爷,咱们估计得撤寨了!”
薛敬往松林处看了一眼,转而道,“知道了,加快清点伤亡人数,能救的救,重点是人,还有马。”
“是!”
万八千瘫软着身子,任由薛敬搀扶着,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搁在他的身上,喉咙里艰涩地咕哝了两声,低声叹道,“老六,寨子没了……”
“嗯。”
他蓦地坠地,薛敬连忙搭手去扶,“大哥,没事吧!”
“老六……”万八千像是被抽了魂似的,没骨头地软在地上,全身颤抖地缩成一团,极其恐惧地重复说,“你、你说……二爷会怎么处置我?怎么处置我……你说啊……”
薛敬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始终没说什么。
“吴家寨的人呢……”万八千转头又问。
薛敬想了想,提醒道,“大哥,你还是别问了。”
“带我去看……快点!!”万八千几乎是尖声大吼,“老六,带我去!!”
薛敬蹲下身,脸色冷下来,“大哥,他们将断崖的豁口打开了,若不是阻拦及时,想必此时的鸿鹄,已经不见人烟了。”
万八千抵死的一声呼吸,像断了线的风筝,将他的魂都抽去了,“我……我……根本就没、没想到,吴家人竟然能反水,老六!”他慌忙地去抓薛敬的胳膊,“老六,你得救我……救我啊……”
“大哥,若你真没做过,也不必担心。”薛敬安抚地拍了拍万八千的手背,“好了,你歇一会儿,我去迎迎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