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如昔,一如既往。
少年拖着扫帚打扫院落的背影,几乎和这年轻人此时的动作重合了。
雪松沙沙作响,幽谷中的激流撞击山石的声音偶然传来,不扎耳,也不惊扰,还没有屋子里烧灼的炭火声音大,可是它们缠绕在一处,却叫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仔细倾听。
二爷歪着头,盯着烧成灰烬的炭火出神了片刻,才转过头,对着窗外吹了一声口哨忽然,天空中传来一声鹰鸣。
片刻后,一只通体洁白的雪鹰扑腾着翅膀,稳稳地落在窗棂上。
二爷笑了笑,从桌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段红缨,绑在了雪鹰的鹰爪上。
“去吧。”二爷轻轻嘱咐了一声,那雪鹰便振翅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万里晴空之中。
鸿鹄的拜山宴宴请了三峰十二寨的上百名弟兄,汇聚在走马坡。
寨子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正午,只听鼓声雷动,寨门前燃放了百响的鞭炮,一时间火光冲天,在湛蓝色的高空划出一道道明亮的光。
二爷上座,头顶虎头镇寨,两边的雪狐之眼犀利地窥视着正前方,仿佛四面楚歌。苍鹰归巢,正落在生杀帐之上,九只雪鹰仿佛预示着祸福生死的瑞兽,鹰鸣声响彻整个山峰。
流水的筵席摆在生杀帐前,众人纷纷敬酒,觥筹交错。
三雪邀了十二寨的姑娘们跳的“塞上舞”,将红缨枪舞到了极致,收放间大开大合,雪花随艳红色的缎带飘起,身形俊美的姑娘们,用枪挑起白雪,在半空中凝造出雪雾奇景。
一场拜山宴从正午一直摆到了晚上,二爷鲜少有和弟兄们同贺的机会,这回借着六寨主回山的喜事,三峰十二寨的兄弟们都抓着时机,争先恐后地向二爷敬酒,敬酒的原因千奇百怪,偷鸡摸狗的芝麻绿豆事都能说上三杯,喝了第一个就免不了第二个,如此而往,连绵不绝。
薛敬的眼神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主席,他看着这些人一个接着一个,没完没了地上前敬酒,不由地火起。
“欸。”陆荣拉住要刚要站起来的薛敬,“你干嘛去?”
薛敬冷声道,“他不能这么喝,我去挡挡。”
“你不许去,给我坐下。”陆荣用力将他扯回来,“自从三年前除夕夜宴,到现在,三峰十二寨的兄弟们有三年没聚齐过了。”
薛敬看了一眼陆荣,“这三年,寨子里都没摆过宴?”
“小范围的总聚,这么大的没摆过。”陆荣扫了一眼在座众人,抬了抬下巴,“你瞧那边吴家寨的人,就是坐在老万身边那几个,他们三年多都没回过九则峰了,这回好不容易回来,就让他们好好跟二爷敬敬酒。”
薛敬顺着陆荣的眼神往万八千那边看了看,吴家寨的一群人正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万八千正和他们交代着什么,乔刚也凑在一边,正笑得前仰后合。
“乔刚这小子是吴家寨的人?”薛敬随口问道,“我还以为他是老万从外头招回来的呢。”
陆荣一边啃着羊腿,一边说,“乔刚是老万从吴家寨选出来的,腿脚好,跑得快,这小子跟了老万三四年了,就你走那年,他刚进寨子。后来二爷见他老实,就调他去巡山门,这小子倒也踏实,每日起早贪黑,倒是没一日落下的。”
薛敬点了点头,轻轻抿了口酒,“我记得他。”
这时,三雪带着姑娘们将一曲舞毕,鼓声一停,立刻迎来了一片高声喝彩,姑娘们将红缨枪扔下,披上了白色的狐袄,各自回到了自己寨门的筵席上。
夜色渐浓,泼了油的火堆飞得极高,众人欢呼喝彩,围着篝火跳起了舞,陆荣、葛笑和蓝舟三人都加入了舞队。
不远处,三雪从起舞的众人中间轻巧地绕过,不一会儿便钻到了薛敬身边,贴着他坐下来。
“老六!”
三雪面色红润,她因为迎这拜山宴,今日点了淡妆,薛敬看着她,不由地“啧啧”几声,称赞道,“姐,你今天真好看。”
三雪一拳锤在他的肩膀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咝……伤口裂了……”
三雪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没事吧,我忘了你肩头带着伤呢。”见薛敬哈哈笑起来,她这才发现被骗了,“是那一侧的伤,你又骗我!”
薛敬按住她的肩膀,“姐,我错了,你打。”
薛敬这人说起话来,不甜也不腻,听在耳朵里,就像是抹了一层轻盈的糖霜,叫人莫名的一阵欢喜。
薛敬勾着她的肩膀,低声在她耳边说,“七寨主今日有事寻我,说吧,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帮你办到。”
三雪像是被薛敬戳了心窝一样,立刻有些慌乱,“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有事?”
“你都瞧我半天了,看着三哥去玩了,才敢过来。”薛敬低声笑了笑,“姐,以后这样的事,你招个手便是。”
“好你个……”三雪撇了撇嘴,“就你聪明。”
“不敢。”薛敬浅笑道,“说吧,什么事?”
“那个……”三雪措辞了片刻,才低声问道,“老六,你从军三年,和陈大将军熟识吗?”
薛敬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三雪连忙抓住他的袖子,使劲摇了摇,“老六,你能不能跟陈将军说说,我想参军!”
“你想什么?!”薛敬以为自己听岔了。
三雪坚定道,“我想参军。”
当薛敬再次确认三雪的话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姐姐,本朝律例,女子不得从军。”
“那古时还有”
“古时是古时。”薛敬笑着看她,“你想说的古人,我都知道,但人家那是逼不得已,你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三雪想了半天也说不明白,索性摇了摇头,“难道一定要有个原因才能去投军?难道女子就不能上阵杀敌?我们三峰十二寨的姑娘们,各个都上过战场,各个都是英雄,杀的敌人不比你们男人少,凭什么我们就没有机会带兵打仗?哪个鸟人定的规矩!”
薛敬叹了口气,摇着头轻笑,“你说的那鸟人是我父亲。”
三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