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假期匆匆过,朝气蓬勃的莘莘学子们,便又背起书包,从四面八方回到校园。 公交车里挤在过道中间紧抓把手的人们,摇摇摆摆,像是压到石子的地摊车上挂着的腊肠。 林舒歪头枕着挂在把手上的手臂,双目呆滞无神,捂着嘴连打了几个哈欠,眼泪在眼眶内打转。 自从那天从网吧回来,她就再没登过游戏和q|q,也因此轻松完成作业任务,不必在开学前突|击补。 但她无意间发现一个叫《我们》的夜间电台,每晚十二点到一点,播放别人点播的歌,每首歌背后都藏着一个或酸楚或甘甜的故事。说来也奇怪,她这个自己没故事的人,却偏爱当别人故事的听众。 于是,好好的假期,她不仅没休息好,反倒熬出了黑眼圈。 “桐市一中到了……” 公交车在街边缓缓停下,林舒挤到后车门,隔着窗户远远就看得,一辆轮椅停在校门口。起初,她还没在意,直到她经过大门口,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林舒转回身,就看见厉言勋坐在轮椅中笑着朝她招手。 是祸躲不过,大概说的就是她现在吧? 她本不想理厉言勋,不想转身正要走,就听得他大声问道。 “开学后的课都怎么上,想好了吗?” “……” 这话让林舒不由得想起,过去这两个月,自己是怎么靠课后补笔记熬过来的。她有理由相信,厉言勋真卯足了劲闹,上课她一个字也别想听进去,而且他也的确会这么做。 杵在原地有一会,林舒轻叹口气走过去,无奈地看着厉言勋。 “那你想怎么样?” 厉言勋瞥了眼轮椅靠背的把手:“哥我现在行动不便,看不到吗?” 你就是瘫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舒不耐地指着轮子边:“不是有手推圈吗?” “那多累啊。” “……” 她推他这么大个人,就不累了是吧?行,为了能安静上几节课,她忍了! 林舒不再跟厉言勋废话,直接绕到他身后,握住把手。然而她还是把事想简单了,用起劲,她才发现,他居然这么沉!这一路走下去,她感觉自己根本就是在推大米,不,是一车板砖! 刚走不远,就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前面的,挡路了知道吗?” 林舒转头就看见黎子越用力推了几下手推圈,赶上来。 “嚯!”黎子越打量了厉言勋的轮椅一番,砸几下嘴感慨道,“您这车什么牌子的?” 厉言勋抖着右腿,拇指指着身后:“老子这大宝马,见过吗土包子?” “……” 林舒看着手中的破旧轮椅,能想到的吆喝词只有:80款宝驴,了解下? “厉害厉害,这百公里提速了不得啊!不像我这破车。”黎子越故作苦大仇深状摇头叹了口气,“法拉利这破名字,我都不好意思挂在嘴边。” 厉言勋拄着轮椅扶手站起身:“一台破拉粪车还想当法拉利?” “把话说清楚!说谁是粪呢?” 两个“残|疾|人”,就这样以轮椅为马,撕了起来。 某一刻,黎子越被厉言勋死死拽住衣领,便蹙眉看向林舒:“欺负人都到这份上了,你也不说不管管他?” 关她什么事?再说,她要真能管得了他,还用在这“推砖”吗? 林舒一脸懵指着自己,而后摆了摆手:“我觉得你还是自求多福比较靠谱。” 话音刚落,上课铃突然打响,厉言勋这才终于松开手。 于是,黎子越推着自己,林舒推着砖,用尽力气依然如蜗牛般,在奔跑的人群中,缓缓前行。最后,成功在上课五分钟后,到达班门口。 彼时,丁堰就坐在门口做题,看到他们,他用下巴指了下屋内:“几点了都,进来吧,别愣着了。” 等黎子越和厉言勋回到座位,丁堰抬起头看过去,轻笑一声。 “这左右门神,还挺对称。” 厉言勋右手拄在桌字中间转着笔,嘿嘿一笑:“过奖过奖。” “我夸你呢!”丁堰握着中性笔指着他俩,“我可警告你俩,不能出去训练,在班上课都老实点,别影响别的同学。” 林舒本以为,班主任都下死命令了,厉言勋怎么也会收敛几分。然而,她非但没感觉到那几分,反而觉得他比之前更过分了。 每天早上,厉言勋都会在校门口等她来推轮椅,晚上放学,还得给他推到校门口。回班第一件事,就是跟她借作业。上课睡得跟头死猪一样,经常一睡睡一上午,身上卷子盖了左三层右三层。居然还舔着脸说他要发愤图强,把所有的“新书”丢给她,让她帮忙划重点。 这也都算了,让林舒最难忍受的是,厉言勋连基本的公式都不懂,还偏要拉着她给他讲题。常常她费力说半天,他又似听非听,根本是在白白浪费口舌。 如是只用几天,厉言勋就把别人跟她借作业,问题的路堵死了。 林舒是觉得,厉言勋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受刺激了,他自己怎么折腾都无所谓,但就能不能别拉着她下水?可每次,她一想跟白青吐槽,白青都能刚刚好想起自己还有几道物理题要问韩赫,直接转过身去,忽略她。 和厉言勋正面刚不过,林舒气没处撒,就只能另辟蹊径。赶上他睡觉的自习课,她就偷偷在他支在椅子上的左脚踝绷带上画猪。各种表情,各种动作,各种颜色的猪。 厉言勋每次看到自己“碎猪花”的脚踝,也很无奈。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厉言勋指着自己的脸,“往这画啊。” 林舒总会挤出一抹微笑,摇了摇头:“你脸太油,不好上色。” 某天,林舒画得正入神并且开心,面前缠着绷带的脚突然抬了下,吓她一大跳。她下意识躲闪,后脑勺就狠狠撞上桌板。等她蹙眉揉着后脑勺,就听见有笑声从前面传来。 于是,林舒坐起身就看见这样一幕:厉言勋还是原姿势趴在桌子上,像是在睡觉,整个肩膀却都在发抖。 林舒抡起英语书对着厉言勋后背就是一顿连环拍。 “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就是想逗逗你。”厉言勋坐起身忙用手挡,作势要摸林舒的脑袋,嘴上憋不住笑,“不是,你真磕到了?你说你怎么那么笨呢?” 林舒咬着后槽牙,把书卷成卷用力打过去,书却被厉言勋的拳头怼得变了形。 “喂,别闹了,说真的。”厉言勋一脸严肃。 “恩?”林舒缓缓放下书。 却见厉言勋严肃的表情逐渐被笑容打破:“我看你还是干脆改名叫林笨好了,真的非常符合你的个人气质。” “……” 她居然真的在很认真地听,还真以为他有正经事要说。 林舒用书怼着厉言勋的肩膀:“转过去转过去,我不想看见你,ok?” 课间,厉言勋截住刚从超市回来的邓成伦,从他的零食袋子里拿出一袋绿色的刨冰,转回身去。 “林……” 彼时,林舒正在划重点,头都不抬下,不耐地回道。 “干嘛?” “笨。” 不等林舒发作,厉言勋已经把手中的刨冰放到她头上,还用手压着。 突然透骨的凉,让林舒不禁蹙紧眉。她想伸手拿下来,抬眸却见厉言勋眼神透露出认真。 “你这头就是我当时的脚踝,一定得冰敷,懂不懂?” “……” 他能良心发现帮她冰敷,本来是好事,但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上课铃打响,厉言勋转回身。林舒拿下脑瓜顶的东西,看到那一抹深入心田的翠绿时,心情真是无以言表。 好像后脑勺长了双眼,厉言勋正在这时身子向后一靠,清咳两声:“颜色还喜欢吗?头上顶点绿,生活过得去。” 碍于老师在讲台上,林舒不好发作,只得扶着桌子用力踹了下厉言勋的凳子。 “就那么几招,真没新意。”厉言勋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林舒瞪着某人后脑勺,握着笔的手,拇指一用力,笔盖便跌落在桌面上。 天边如墨黑之时,教学楼的光亮点点褪去,路灯下一高一矮的影子紧挨着。 林舒目光无神地看着前面的路:“要不是你当时非坚持跑完,我就不用在这干苦力了。你说你这害人害己的,何苦呢?” 厉言勋目光微顿:“那你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学习?” “当然是为了考出好成绩。” “学习是你的战|场,但对我而言,体育竞技才是。你每个月,甚至每周都能感到荣光,而我每年只有一次。”厉言勋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掺杂任何玩笑意味在跟她聊天。而他过去表现得太吊儿郎当,太满不在意,让她已经忽略了,他也会有追求,或许在某一刻,也从心底里渴望被认可。 “倒不是多在意。”厉言勋伸了个懒腰,满不在意般,“只是被认可的感觉,还不赖。” 十月,夜里的风已经有些凉,拂过身边,会让人有片刻清醒。 林舒突然想起那天傍晚的篮球场,厉言勋是如何疲惫却又认真。和上课时的慵懒完全不同,脱离了学习的束缚,他好像每时每刻都身披光芒。 她的脚步在沉默间,不觉慢慢停住。 或许,他其实一直都争强好胜,只不过她没发现罢了。 厉言勋偏过头,蹙眉故作认真状捂着自己的胸口:“是不是被哥的奉献精神,所深深感动了?” “……自大成狂。”林舒看向别处,嘴角却不觉微微扬起。 走到校门口,林舒笑着拍了下轮椅把手:“走了,拜拜。” “喂,明天还是那个点,别忘了!”厉言勋看着某人终于挣脱后欢脱的模样,喊道,就见她头都不回地举高手臂,挥了挥。 身后缓缓走来一个人,握上厉言勋轮椅的把手,他才敛起目光。 “我真搞不懂,你直接让她送你回家不就完了?这样相处的时间还能长点。”邓成伦不解。 “废话怎么那么多?”厉言勋不耐。 邓成伦叹口气:“行,您是爷,我可惹不起。” 两人渐渐脱离灯火辉煌,墨色铺就的田野那头,亮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