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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大年的医院,仍然白茫茫一片医生和病人络绎不绝像与外界隔绝一样丝毫没有春节前的气氛。

韦如夏起了个大早她去盥洗池接了一盆温水,想要奶奶洗把脸。端着水盆出来的时候,发现奶奶已经从床上起来了。她穿着病号服冲她一笑,说道:“我自己来吧。”

她今天精神很好体力也比往日要充足。韦如夏看着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变得红润的脸颊端着水盆边开盥洗池的门边说道:“我去放水。”

韦子善推门进来时,李夙和正坐在窗边,她手上拿了一本泰戈尔诗选肩上披着一件灰色的羊绒披肩,背影温暖又安详。

听到开门声李夙和回过头来看到韦子善,她笑了笑说道:“夏夏去超市买材料了今天我们做汤圆。”

年糕需要的工具太多,在医院做不了汤圆比较简单还是可以做一下的。

韦子善穿着浅褐色的大衣,他身材高大,五官俊朗怀中抱着一束花,格外有英伦绅士感。李夙和爱花,医院里不能养,他每天都会买一束过来。

将手上的花递到李夙和怀里,韦子善眉头微微一拧,说道:“汤圆可以出院再做,你今天还是好好休息吧。”

李夙和不以为意,嗅了嗅怀中的百合,她将书放到一边的小桌上,示意韦子善坐下,说道:“夏夏第一次陪我们过年,我想让她了解了解安城过年的习俗。”

听到是为了韦如夏,韦子善眉心拧得更紧了。

儿子就坐在身边,他有什么神态变化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李夙和身体靠在椅背上,抱着一大束鲜花,身心有些疲累。

“你还是抵触她。”李夙和说,“对她抵触这么深,怎么去了解她。”

韦子善不想在李夙和生病的时候和她讨论韦如夏的问题,因为这很有可能引发争吵,也很有可能让她心里更加不舒服。

“我们不要说这些了。”韦子善说。

“我爱你比爱她多。”李夙和说。

韦子善抬头,母亲表情平静,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这句话是她由心而发的,韦子善感受得到。他们无数次聊过韦如夏的问题,这是母亲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出发来讲,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

“你是我儿子,我活不过你,肯定是要先你而死。我死后,我不想让你孤独于世,所以我才去接她来到了安城。我爱你比爱她多,不然我也不会这么自私地把她接来安城,让她整天遭受你的冷眼和漠视。”

这个想法并不光彩,因为这确实带了一个母亲的自私。听母亲这样说,韦子善再从“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出发去辩驳这个问题,就显得幼稚而可笑。

韦子善是善辩的,就韦如夏的问题上,他第一次被母亲说得哑口无言。

喉头有些酸涩,李夙和说完后,似乎还有话要说。她嘴唇微动,半晌后,问韦子善:“你父亲去世多久了?”

换了个话题,韦子善眸光动了动,看着李夙和说道:“二十年。”

“你父亲去世那年你比她还要大,你应该还能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感受,而你那时候还有我。”李夙和缓缓地闭上眼睛,对韦子善说:“她今年刚刚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和你在一起还不如一个陌生人善待她的多,她比你要难过。她的出生毁了你的生活,但错在她的母亲,不在于她。你是个善良的人,对待小区里的小野猫都怀着慈悲之心”

李夙和语气一顿,阳光洒在她脸上,老人的每一根皱纹都显得那么慈祥。她睁开眼看着韦子善,语气轻微,带着低低地哀求。

“对她好点。”李夙和说。

北方过年都是包饺子,汤圆是元宵节的时候吃的,但基本上都是去超市买速冻的,并没有亲手做过。

李夙和的病房有一间小厨房,厨房里刚好可以装得下三个人。祖孙三人分工合作,李夙和负责做馅儿,韦子善负责和糯米粉,弄好后三个人一起包汤圆。

“你会切面啊?”李夙和看着韦如夏将面团切成小块,还切得有板有眼的,有些惊奇。

将切好的小块揉捏开,韦如夏笑着应了一声:“跟包饺子差不多。”

李夙和一脸“不愧是我孙女”的表情,转头看了一边正在包汤圆的韦子善,瞬间一脸嫌弃:“你跟我包了多少次汤圆了?怎么还包不好?”

韦如夏转头看了一眼韦子善,他手上的那个汤圆被他包露了馅儿,一手的黑芝麻还有糯米面。

听了李夙和的话,韦子善不解地眉头一皱,撕了一块糯米团糊在了露馅的位置。韦如夏看着他这个动作,没忍住笑了出来。

韦子善抬头看了她一眼,韦如夏笑容顿住。他没什么表情,将手上的汤圆一放,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说:“我去帮你拿药。”

现在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吃过汤圆后,李夙和就该吃药了。

韦子善一走,李夙和就开始笑话他,她拿着汤圆皮,包好馅儿料不解道:“包汤圆有什么难包的?你爸对做吃的东西简直一窍不通,就这样还挑食呢。”

听到奶奶对爸爸的吐槽,韦如夏一笑,低头继续包。

一家三口吃过汤圆,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韦子善在家里住,照顾完母亲吃过药后就走了。韦如夏照顾着奶奶洗漱,然后两人一起上了床。

今天年三十,外面到处都是放鞭炮的声音,韦如夏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朦朦胧胧睡了一会儿后,她听到了奶妈叫她的声音。

“宝宝。”

韦如夏转过身,将台灯打开,睡眼惺忪地看着一边已经醒了的奶奶。她现在住院,尤其要注意睡眠,韦如夏从床上起来,说道:“是不是太吵了,我给你拿耳塞。”

病床上李夙和一笑,招了招手说道:“过来和我一起睡。”

“我睡觉不老实。”韦如夏走到奶奶床前蹲下,抱着病床上奶奶的手贴在脸颊上说道。她也想和李夙和一起睡,但她怕自己睡觉不老实压着她。

“就一会儿。”李夙和掀开被子,指了指时间说道:“奶奶陪你守岁。”

这时,韦如夏才看了房间内的挂钟一眼,指针指着十一点五十,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了。

韦如夏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情绪,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将拖鞋脱掉,韦如夏钻进了李夙和的被窝。她的被窝有点凉,韦如夏暖烘烘的,朝着李夙和身边靠了靠。感受到她过来,李夙和轻声一笑,索性将她搂进了怀里。

她的身体已经比她要大了,李夙和生病住院又瘦了些,现在抱着她都有些抱不过来了。医院的消毒水味盖不住少女身上的浅浅的沐浴露的香气,这种带着蓬勃生命力的气息让她微微眯了眯眼。

“这是奶奶第一次陪你守岁。”李夙和说,“明天就是新年了,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乖巧地伏在奶奶的怀里,韦如夏听着她的心跳,耳边的鞭炮声似乎都被她的心跳冲淡了,她觉得特别满足安稳。

“希望奶奶身体健康。”韦如夏说。

黑蒙蒙的病房里,韦如夏说话的声音很小,两人清浅的呼吸混合在一起,像是将她这个愿望给吹散了。

“奶奶呢?”韦如夏微仰起头,看着奶奶问道。

李夙和伸手拍着韦如夏的后背,轻而柔,像是抱着孩童时期的韦如夏。她望着窗外绽放的烟花,安静地说道:“希望你和你爸爸能好好生活。”

他们是世界上血缘最亲近的两个人了。

“砰”窗外烟花炸裂的声音,让韦如夏心下一怵。她将奶奶抱紧,轻声说道:“还有奶奶也一起。”

在时针指向十二点时,医院正门的钟声响起,与世隔绝而又死气沉沉的医院内响起了欢呼声。

“新年快乐”

李夙和抱着怀里隐隐睡去的韦如夏,她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声音很轻很轻,像是触手伸入了她的梦里。

“宝宝,新年快乐,帮我照顾好爸爸,也照顾好自己。”

除夕夜的骆家大宅内,路灯全部亮起,一条条灯盏像箭头一样全部指向了大宅院落正中央的主宅。

主宅是一栋哥特式装修的八层高别墅,气势宏伟磅礴,整栋别墅都亮着灯,璀璨非凡。

骆瑭坐在椅子上,正包着一个汤圆,刚刚守岁结束,包好汤圆吃了以后,管家李叔要带他去楼下放鞭炮辞旧迎新。

大宅平日内很多佣人,但春节临近,骆瑭的奶奶沈枕舒给他们放了假,大宅里只留了五六个年资久些的老佣人在。

“骆瑭明年高三了吧,想好去哪里读书了吗?”沈枕舒将汤圆包好,看着孙子说道。

现在厨房里只有他们骆家的人,骆瑭的爷爷骆晋丞,骆瑭的奶奶沈枕舒,骆瑭的父亲骆清谷,还有骆瑭的母亲杨舒汝。

骆瑭出国读书这件事是他一开始就决定的,骆瑭平日虽沉默寡言,但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家长几乎不用多操心。

“他想去北欧的国家。”杨舒汝替他回答道,随后和骆瑭强调道,“去读书可以,但读完书一定要回国。”

爷爷奶奶就他一个孙子,爸爸妈妈就他一个儿子,他们骆家的根就在安城。

将手上的汤圆包好放在一边,骆瑭看了一眼奶奶和母亲,回答道:“我想在国内读。”

一句话,其余四人的视线全部转到了他身上。

骆瑭接受着他们的注视,还未说话,手机铃声响了,是韦如夏打过来的。眼角微扬,骆瑭拍了拍手上的糯米粉,拿着手机走出了厨房。

他走到二楼客厅的窗台边,烟花照亮了天空,骆瑭按了接听。

在一阵阵鞭炮声中,电话那端一个空寂的声音传了过来。

“骆瑭,我奶奶没了。”

李夙和的遗体当天晚上被从医院运回了伊镇,现在是凌晨三点多,她要在第二天天亮了再发丧。

韦子善的老家就是在伊镇,在李夙和的遗体回到家时,各种亲戚们也都来了。丧事是大事儿,光亲戚,与李夙和交好的朋友也一并来了。

灵堂很快布置了起来,原本被李夙和收拾得齐齐整整的客厅,现在只剩了一方桌子和一口棺。桌子上放着奶奶的遗像,棺材内放着奶奶的遗体,韦如夏穿着白色的丧服,和亲戚们跪在棺材前。

这种事情发生的太频繁了,频繁到让韦如夏以为她一直置身在梦境之中。说不定她现在睡了,明天醒了,她人还在冬镇,母亲没死,奶奶也没死。

旁边是亲戚们的嚎哭声,韦如夏眼睛干得掉不下眼泪来。韦子善要忙着处理丧事,一直在外面忙着招呼,他把哭得时间留给了她,她却哭不出来。

亲戚们的嚎哭从一开始的震耳欲聋,到后面的断断续续,到了凌晨六点多,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大家都停了下来。但里面外面都吵吵嚷嚷的,并不安静。

跪在一边的人哭完后发现了韦如夏,她们看着韦如夏,小声议论着。

“这就是咱姐领回来的那个孩子?子善不是不要吗?”

“她妈死了,子善能不要吗?哎,你说也奇了怪了,她和她在一起她妈死了。这才刚接回来半年多,咱姐也死了。”

“说的也是,咱姐身体不一直健健康康的,怎么说没就没?”

“哎哟哎哟,有时候还真不能不信邪,下一次说不定轮到子善了。”

韦如夏听着几个人的话,心渐渐落下,旁边突然过来一个人影,韦子善面色平静地看着刚刚说话的那些人,说:“轮到我死,我死就是了。她是我女儿,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

几个人听到韦子善这么说,哎哟哎哟地噤了声。

韦如夏抬头,韦子善正低头看着她。男人的脸上满是憔悴,只有一双浅棕色的眼睛仍然有神。他将手上的面包递给韦如夏,说:“先吃点东西,白天要忙一天,没时间吃。”

韦子善忙着准备丧事的所有事情,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照顾她。韦如夏接过面包,拆开包装后塞进了嘴巴里。

天蒙蒙亮了,马上要准备下葬。发丧的习俗里,有需要孙子辈在前面挑着灯,韦如夏被韦子善叫出去,听丧葬婆婆给她安排。

韦如夏听完了安排,准备进门的时候,抬眼看到了院子外面站着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素衣,站在院子边上的花丛间,熹微的日光将他周身打上了一层光影。他眉眼如画,薄唇红润,白皙修长的脖颈露在外面,被寒风吹得微红。

韦如夏一夜没睡,精神有些恍惚,待走近后,她雾蒙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看上去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般好,瘦弱的身体罩着宽大的白色丧服,像是渐渐被热水融化的冰块,仿佛一打眼就没了。

骆瑭望着韦如夏,没有回答她的话,两人隔着低矮的围墙,还有围墙上刚刚开了的山茶花。

“你还有我。”骆瑭说。

骆瑭,我奶奶没了。

你还有我。

脑海中,这两句对答串联在了一起。

眼睛上罩着的那层雾仿佛被针给扎破了,又疼又痒。韦如夏轻笑一声,她一把揪住骆瑭的衣服,将额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眼泪夺眶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糖糖: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大家不要骂我r这篇文主打治愈,和父亲的关系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的。

第24章

骆瑭没有走,他一直陪着韦如夏给奶奶发完丧。发完丧已经是下午了韦子善安排着帮忙的人和亲戚们吃过午饭家里的人就都散了。

小小的院子变得孤寂冷清韦子善累倒在了床上。

韦如夏睡不着她和骆瑭一起去了菜园子边的小溪那里。南方比北方还是暖和,一年中最冷的时候,结冰也结不厚把脚放上去,轻轻一用力就碎了。冰面很清能看到冰面下潺潺的溪流。

骆瑭搬了块石头韦如夏坐在上面,手上拿了一枝柳条,一点一点地扫过冰面。她眼睛哭得红肿嗓子也有点哑,单手托着腮嘴里哼着歌儿。歌被她唱得格外不连贯像是在念出来的。

“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花儿静静的开吧,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丫”

这首歌骆瑭也听过国庆节开学后韦如夏做题做得比较顺畅的时候就会哼哼两句。但那时候哼得比现在要欢快得多,韦如夏说这首歌是她为了奶奶学的。

韦如夏哼了一会儿,将柳条收了回来她像是重新调整好了自己一般,又变回了那个穿着铠甲的韦如夏。

“谢谢你骆瑭,我本以为世界上就剩下我自己了,谢谢你过来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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