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辰将剑鞘掼插在身后的墙壁之中,左手握住剑影的那一刻,那柄虚无的血墨色,顿时显现成实体,漆黑的浊气长剑之上流转着红色的荧光,黑色的浊息与红色的荧光争相辉映,终是引来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彼时予杀十二人,顿觉周遭阴寒邪佞气息浓重,无形的威压逼疚的众人惊慌不堪,频频转头四顾,似乎身后隐藏着什么致命的危机。
湛屿注视着江予辰左手的剑影,那柄魔剑流转的红光似乎越来越盛,黑色的浊息如今高涨似丈许的篝火,全然看不出长剑的模样。江予辰自左手间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将剑尖直指地面,优雅从容的松开修长的玉指,任凭那柄浊息长剑直直的贯穿地表,尽数没入了地底之中。
与此同时,湛屿的衣摆骤然飘动,狂风裹挟着皮肉的腐败与血腥刮翻了桌上的杯盘碗碟。于骤风之中艰难的抬起双眼,只见四周皆笼罩在薄薄的一层灰褐色血雾之中,就连天边的月亮,也浸染了一圈猩红的血线,仿佛刚从某只野兽胸腔里掏出来的心脏。
倏尔一声惊叫,将众人目光齐齐吸向纪姚,她凄厉的嗓音发出惊骇到晕厥的尖锐,仿若疯癫一般死死抱住前方林旭的纤腰,箍的他蜡脸发白,几欲呕血。
湛屿顺着纪姚惊叫的方向看去,几乎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只见天井中央,地面裂开了一道狰狞的大裂缝,一道腥臭的飓风自地底直冲天际,沉闷的嘶吼合着野兽的悲鸣,自飓风中央翻滚出各色狰狞而可怖的嘴脸,有人的,兽的,妖魔的,半人半兽的,你见过的没见过的,曾幻想过的,在其中都能找到与之匹配相符的。
然而眼前的震撼还不止一处,在予杀十二人的背后赫然出现了一道锈迹斑驳的铜门,它高约数十丈,门上篆刻着繁杂古朴的纹咒,栩栩如生的百鬼众生像。
那十二人感知到身后恐怖的威压,皆齐刷刷的回头凝望,顿时惊骇的张大嘴巴,目光顺着巨大的铜门夸张的仰着脖颈,想要看清它耸入云端的门顶。而此时湛屿注意到,那原本静立不动的百鬼像,仿佛瞬间吸纳了人气复活了一般,一个个舒展着僵硬的躯体,狞笑着龇牙咧嘴,在铜门之上欢快跳跃,群蠕如过江之鲫。它们尽数簇拥在铜门的一方天地之间,望着下立的血肉之躯贪婪而急不可耐着,仿佛数以万计即将投喂的饥饿牲畜,恶瞳碧绿,犬齿森寒。
“这这是!”有人骇到舌头打结,湿汗滑腻的手掌差点握不住冰冷的长剑。
“怎么会?这也这也太大了吧!”
予杀十二人面面相觑,惊惶万状,下意识的腿脚不稳,连后退的步伐都显的软弱无力,十一双求助的双眸齐齐投射在澹台烨的脸上,盯的他额汗丛生,喉长气短,“这不是鬼宗以自身灵力凝化的冥府之门,而是封禁亡魂之地的上古铜门,传说是泰山神东岳大帝所造,亡魂之地囚禁十恶不赦,罪孽深重的暴虐厉鬼,如若降临人间,必将虐杀生灵,食肉饮血!”
沙哑沉闷的嗓音,活像地府幽冥的使者,宣读悼词。闻言,予杀其余十一人皆以面白如纸,汗如雨下,艳金的华服此刻灰败无光,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骄纵夺目。
澹台烨倏尔转身抬剑,飞身似燕,疾掠而来,对着地裂飓风的暴眼猛然挥下一道华丽的剑光,耀眼的银白似断水的利刀,生生将飓风斩为两段,那风眼中来不及躲闪的兽魂,顷刻间便身首分离,化为一片灰色的薄尘随风飘散,徒留不甘的愤怒吼叫,响彻在耳边,似锉刀磨骨,似利爪挠心。
他自飓风空隙之间扑杀而来,手中光剑青白大盛,似裹着猎猎灵焰,带着灼烧的阴炽,闪现至江予辰的面前。早知这叛徒今非昔比,刚刚就该立下狠手,了结他的性命。
他眸光一敛,剑身的灵芒随着主人的波动骤然大射,晃的人眼前白芒一片,然而不等江予辰挥剑格挡,湛屿的瀚雪似潋滟冰刃,朝着对方的首级疾射而去,猩红的薄雾之中似有绯色雪精飘过,瞬间凉润了对方的眉眼,凛肃的杀气携斩空的狠厉横亘在喉间,延缓了光剑的去势,他不得不收剑回撤,以躲开瀚雪的斜切。
然而湛屿不给他任何躲避的机会,临面一剑乃是虚招,吸引他的注意力,接下来刚劲十足的飞踹才是重招,在这方狭窄的地界上,澹台烨本无立足之地,他绕是对自己的修为笃定非常,势必认为能一剑重创江予辰,这才奋力一击,却不想他身侧的黑衣少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身手了得,头脑机敏,想要借着足下的力道将自己踹进暴眼之中,借着亡魂厉鬼撕碎自己。
立在屋顶的十一人见大师兄如一发焰火般落向飓风暴眼,个个均运起灵力,快速织就一张铺天盖地的灵网附着在了风柱之上,澹台烨感知到身后的灵流涌动,遂忍着肋下的巨疼,足下轻点,借着灵网的反弹之力,迅速避开了飓风暴眼,施施然落在了一侧屋檐之上。只见他脊背微弓,眉宇成川,森白的面颊滚下两道水渍,额前的薄发像一丛腐败的水草,牢牢的粘在鬓角。
江予辰转头仰斜,含情的凤尾此刻布满削骨噬魂的仇恨,森寒如冰的眸光似淬了毒的刀子,扎的檐上之人体无完肤,他举起手中的鸩影剑,左手握住锋利的剑刃,自下而上的滑出一道昳丽的血线,浓稠滚热的鲜血浇筑在剑身上,丝毫不落,仿佛顽皮的红纱缠绕着程亮的剑身翩翩起舞。
江予辰用染满血液的左手驭剑指为剑身赐灵,顿时澄白的鸩影红光大盛,那光似一柄无限延伸的红剑直直向铜门而去,打在巨门之上震荡出瀚海阴风,无形的气浪瞬间击翻了伫立在门前的十一人。
面对骤然而至的凶险,稍稍反应迟缓,便要付出殒命的代价,因惶惧而来不及躲避的两人,不慎落入那飓风暴眼之内,神色狰狞中带着亡身的惨叫被戾魂撕成齑粉,霎时间四周血腥一片,搅的众人眼鼻酸涩。
纪姚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瞪着滚圆的眼珠,喉中似堵了棉絮,空张着秀口,愣是发不出一丝音调,她的脸颊早已潮湿冰冷,却呈现出不自然的薄红来。
林旭到底年长,待混乱之中他瞅准时机一把拉过僵硬的纪姚,速速躲进了前堂。他蜷缩在一方隐蔽的角落里,抱紧那吓到失魂的少女,为她施针安抚,许是太过惊骇,待印堂处银针刺入,纪姚空茫的眼珠轻微的动了动,随后疲累的落下眼睫,倚靠在林旭的怀中陷入安眠。
屋外那道顶天立地的巨大铜门,在鸩影剑的血腥献祭下,发出震慑苍穹的轰隆闷响,陈旧而斑驳的繁咒饮足了血水,流动着猩红的荧光向四周游动,直至退却到铜门的边缘,似无形的手臂向虚空之外拉扯,生生破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
众目睽睽之下,一只骨瘦如柴,青皮干壑的枯手,留着锋利锐长的肮脏指甲,挤进了缝隙之间,像条铁钩般死死的扒在铜门边沿,如刀似剑的长指甲,毫不留情的刺进一只獠牙的小鬼腹部,疼的它嘶吼惨叫,瘦弱的四肢拼命的挥舞。若不是那小鬼被雕刻在铜门之上,恐怕它真的会祭出獠牙,啃断这只穿腹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