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汽车开出视野，林慧笑得前俯后仰跟一条吃了跳跳糖的哈巴狗一样。”哎哟，笑死人了。”林慧一抹眼角的泪水，”真是人贱，有天收。幸亏我高风亮节，才不会发这种八卦消息。你看他助理矫情的样子，还漫漫叫个不停。天啦，什么口味。现在的人口味太重了。”

一个人的迁徙 8

从工作中停下来，发现自己真的是彻底一个人。我已经在家里宅了两天。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还有谁能放下自己的生活来陪我。原来，我比自己想象的还孤单。冰箱已经空了两天，除了几根放蔫的芹菜就再没有其他。孤单，并不是因为一个人孤单，而是无法找到一个与自己心灵契合的人与自己分享人生。就算吃到人生中最美味的食物，却没人与你分享美食的快乐，美食也只能沦为果腹充饥的口粮而已。

我正躺在床上看美剧，我妈嗖一下进来。我吓了一跳：”妈，你怎么来了？”

“什么我怎么来了？”我妈条件反射一样开始收拾我的屋子。”你这么大个人了，丢三落四，也不好好拾掇一下自己和屋子。”

我无奈关掉电脑起床到卫生间洗漱。我妈也一路跟过来。洗完脸，我站在镜子面前擦护肤品。我妈用特别哀怨的眼神看着我说：”人老了皮肤也不像二十出头那么好了，胸部也好平。”

我无语凝噎，半天找不到一个标点符号反击她老人家的每一个字。我脑子只能不断盘桓一句话，她是我亲妈吗？

这个问题从小学就不断困扰我。记忆里母女情深的场景都被我妈拿着藤条追着我满世界乱窜的画面代替。我小学发誓一定努力长大，然后可以跑出我妈的势力范围。现在回头来，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挣扎也不可能跑出父母的世界。因为我都成为了彼此需要的人。

“哎，你说什么啦？”我气歪歪地说，”有你这样说自己女儿的吗？”

“本来就是嘛。”我妈说得理直气壮，”你过了25岁，皮肤就没有以前好了，身材瘦得跟豇豆一样没有起伏。真是越长越难看。你小时候长得多好啊，小模样水水嫩嫩，讨人喜欢。”

“你能不能有点建设性的话题？”

“你这几天都放假吧？”我妈笑得鸡贼。

“什么事，说重点。”人越老就越滑头，这句话在我妈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你跟小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说，”能怎么样，还是那样。”

我妈眉毛一挑，眼睛滴溜溜乱转。”没关系，我也没觉得小周怎么好。”我妈笑着说，”我和你二姨给你物色了好几个不错的对象。这不，你放大假，我们轮流着看呗。”

我妈再加上我那犹如唐僧转世投胎的二姨轮流轰炸，我非得被逼疯不可。我一阵头昏目眩，胸口恶心。我妈在一旁说得绘声绘色，张牙舞爪，我却连一个标点符号都听不进去。

“好了，就这么定。”我妈愉快地说，”我先回去和你二姨商量商量，你也拾掇拾掇自己。别一天邋里邋遢，萎靡不振，就像快下架的小白菜一样”

我关上门，冒了一身虚汗。我立刻打电话审问叛徒李福贵。”李福贵，有你这样当朋友的吗？”我说，”你怎么什么都给我妈说呀。”

“你妈不是关心你嘛。”

“关心个屁。”我恨得牙痒痒，”这下好，我妈和我二姨要轮番轰炸我。”

“怎么回事儿？”

“整个年假都要贡献给相亲事业。”

“这不挺好的嘛。”阿福死皮赖脸。

“滚！”我一口气恶气憋在心里。

一分钟不到阿福打电话过来。”我在网上以你的名字买了张去西昌的火车票。我做了一个旅游攻略，从西昌到泸沽湖，到云南丽江。每个地方的发车安排和住宿都做了一个表格，完全是无缝连接。我已经做了作为一个好基友该做的一切。”阿福说，”要不是老大不给假期，我一定陪你啦！”

“李福贵，你这个死人！”

“大姐，我给你说了千千万万次不要叫我本名，请尊称我一声jerry。Ok？不要把我的名字叫的那么掉价。”

一个人的迁徙 9

距上次旅行有多久？两年、三年、四年或者更久？我也不记得了。

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旅行是和石小磊从成都坐火车到峨眉登山。铁皮火车穿过山体、平原、稻田还有广袤的河流。景色像照片一样一帧一帧被甩到身后。石小磊问我喜不喜欢旅行。“当然！”我像一只树袋熊挂在他脖子上。

“想去哪里？”他问我。

“当然是环球旅行咯。”我撅嘴撒娇。

“等我赚很多钱带你去环球旅行”，这句话犹在耳畔，但却已经成为不可能兑现的承诺。

石小磊背着我爬完最后一段石阶。我像壁虎一样贴在他宽厚的背上，听到穿过衣服传来咚咚的心跳声。那天天气不好，阴云蔽日，没有看到云海也没看到传说中的峨眉金顶。我裹着租来的军大衣撅嘴生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你保证马上立刻不生气。”石小磊逗我。

“那得看是什么秘密。”我继续撅嘴。

石小磊一拉我的手，朝着对面的乌云大吼：”何佳佳，我爱你！”

周围一大帮游客像看热闹一样拍手叫好。我羞得满脸通红：”石小磊，你疯掉啦！”

“那你爱不爱我？”石小磊露出小恶魔般邪恶的微笑。

我用小拇指比划出一截：”差不多这么多。”

“哈哈，就这么多我也很高兴啦！”他一把我搂紧怀里。那时的幸福就像一颗含在嘴里永远都不花消失的大白兔奶糖，浓浓的甜甜的，每次回味都不自觉带上微笑。

我从衣柜上拖出大学用的箱子，上面已经布满尘土，轻轻一扬尘土飞入空气中四散逃离。这只蓝色箱子陪我度过大学的每一次迁徙。每次去车站石小磊一手牵着我，一手拎着箱子像一尾会游泳的鱼穿梭在人群中。他总是摸着我的额头说，路上要小心，注意自己的行李，不要睡得太沉，到里学校记得给打电话。

我把他的手握得更紧，心里暖暖的，就像在大冷天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他轻抚落在我耳际的头发，温暖地像冬日里的太阳。我希望一切就停留在这最美好的时光，他永远都陪在我身边，彼此相爱，成为对方的氧气。

收拾好行李关上们之前，我带着告别的心情重重地看了家里所有的物件。这种道别像是对昨天的自己说，何佳佳，我希望找回快乐，重新做一个乐观的人。

在上火车之前，阿福又打来电话再三叮嘱。虽然他和石小磊说同样的话，但为什么感觉会这么不一样。我对阿福心的友爱心存感激，总想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一个强有力的人，一定要双倍回报他对我的每一分好。

上火车之后，我收到一条意想不到的短信。

“周末有空吗？”这是周启明沉寂一周后发给我的短信。

“我休年假，出去旅行了。”我快速回复他。

“我等你！”

这是差不多过来十分钟他给我的回复。我傻愣愣地看着屏幕上简单的三个字。小时候我们经常听到”我等你”三个字。放学了，小伙伴会趴在窗口看着扫地的你说，我等你。女同学结伴上厕所时会说，我等你。上学路上小伙伴也会说，我等你。可是当我们越来越长大，”我等你”三个字越来越不常用到。也许是因为我们猜透太多”我等你”三个字背后太多的意义。

手机的屏幕越来越暗，最后变成黑色。我也没猜透，他这三个字的意义。

如果倒退十年，我和周启明应该像火车的两条铁轨永远都没有交集的时刻。周启明就是妈妈嘴里别人的孩子，画在语文课本里的小科学家永远都走不进我的生活。

我凝神片刻，收起手机。

窗外的月台开始往后游走，我的一个人的旅程也即将开始。

按照阿福攻略指导，在太阳西下之前我就找到他帮我预定的商务酒店。前台的妹子很黑，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接过我的身份证快速办完入住登记。”请问，从这儿到邛海远吗？”我问。

“不是很远，我建议你出门往右打一辆车，很快就到了。”

“谢谢！”

邛海，阿福攻略上的第一站。旁边还用小号字体密密麻麻备注一大篇。

西昌的天气干燥晴朗，白花花的阳光照在身上一点也不觉得闷热。走出闷热的成都平原，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卧室是木制的榻榻米，各种日用品一应俱全。虽然算不上豪华，但酒店的布局清爽宜人。我向阿福定点定时报道具体位置。

“一定要失身而归哦！”他还配送一个大大的笑脸表情。看到这句话我哑然失笑。

出门右转，带上墨镜和相机准备欣赏傍晚时分的邛海。

我原以为在天府之都难打车，没想到几百公里以外出租车也不常有。我像一只招财猫在路边已经摇了五分钟连出租车的影子都没看到。我深深呼吸重新抖擞精神，继续扮演招财猫的姿势，一辆绿色出租车像小甲虫出现在我视野里，我顿时感觉整个人人生都被照亮了。我欢欣鼓舞，犹豫足球运动射球门一样抬起黄金右脚朝我的希望奔去。

谁知另外一个黄金右脚在我之前想停靠在出租车旁边。我匆匆赶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当当的速度来开车门。

“小姐，是我先截到车的。”

“可是我先在拦车。”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我眼前这位来得巧的先生一袭华丽打扮，戴着不知真假的钻石耳钉和墨镜，他的手同时也放在车门上。这华丽的小身影在西昌不常见，招摇得跟龅牙上的韭菜叶一样显眼。

我继续和他拗着。”你们去哪儿呀？”出租车司机伸半个脑袋问。

“邛海！”我和他几乎异口同声。

“那就得了，都是去同一个地儿，都上车得了。”司机笑着说。

我们僵持数秒之后，他莫名其妙从鼻腔了哼了一声，然后绷直身子钻进车里。什么人啦，奇葩少年真是多，连西昌这个民风纯朴的好地方也被玷污了。

司机是个爽朗的本地人，一边开车一边和我们聊天。”两位都是哪儿的人啊。”

“成都人。”又是同样的答案。

我和他相互用不屑的神情看了彼此一样。

“那真是有缘人啊，都从成都来，又要去同一个地方。用老话来说，百年修得同船渡。”

我去，难道现在的司机不说相声会失业。

“来西昌的人不都是去看邛海吗？有什么缘。”他很不爽。

司机见他不爽，也没继续往下说。他的声音也好熟悉，但一时也想不起。

关于邛海有段神话传说。据说很多很多年前有个小伙伴心底善良，每天把自己吃的口粮分给没饭吃的黄鳝。黄鳝修炼得道变成一条小青龙，为了报答小伙伴往日的恩情，小青龙给贫穷的小伙伴送来一屋子的粮食。谁知这件事被当地的地主知道，便诬告善良的小伙伴。小青龙为就落难的小伙伴，在开审当日就走小伙伴母子俩，并发功淹没县城，贪婪的地主和可恨的县令被葬身湖底。

这个故事让我想起白素贞水淹金山寺就走许仙的故事。每个传说故事中都有一个喜欢报恩的小妖精和一个助人为乐的红领巾。

刚下车步行几米，一个穿竖条纹衬衣系假鳄鱼皮带，一脑门儿油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这种神情的人在春熙路上走个来回能遇上几十个。手里拿一张卡片，一上来就猥琐一笑说：”美女，走私货，要不要，相因得很（便宜得很）。”绝大多数情况，正常人都逃之夭夭。不过有一次阿福和石小磊在春熙路溜达打望美女，一个穿戴整齐头发滑得蚂蚁都站不稳的老大哥凑上来问，帅哥要不要阿迪、耐克，走私货，相因得很。两个贪图便宜的家伙禁不住骗子的再三游说抱着看一看的心情被拐带进一个小巷子。两人还没回过神，周围就出现三个膘肥体壮的汉子，三五下就把两人身上的钱财洗劫一空。就为这事，阿福和石小磊被我整整嘲笑一个学期。每次见都用”帅哥，要不要走私的阿迪、耐克”作开场白问候。

此刻对面走过来的男人就带着标准的猥琐样走过来。”美女，要不要、、、、、、”口音居然都是春熙路味儿的。我不耐烦地往前走。不知道是不是看我单身一人，他没有被我的不耐烦打败，居然厚起脸皮说：”美女不要走那么快嘛，我们有本地特产，很便宜。”

我继续往前走，他继续跟着我。我脑子里各种有关单身女性被强奸袭击的新闻不断浮现，同时脑子同步想出三十种以上擒拿色狼的格斗技术。但身体的反应只能是越来越僵硬。

“呃，你腿这么短，居然走得比我还快。”刚刚和我同坐一辆出租车的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像钢筋铁塔一般站在我身边。

我心里咕咚一声，虽然不知道他唱得是哪出戏，但相比眼前的猥琐男，我宁可相信他有一颗闪耀的红心。猥琐男吃惊地看着眼前比他高出一大截的男人，面露尴尬。

“有什么事情吗？”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口，语气透着几分痞气。

“没事，没事。”猥琐男摆摆手，吱溜一声遁入空气之中。

虽然很不乐意，但是我还是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谢谢！”

“呵呵，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我知道，刚刚和你坐同一辆出租车呗。”我说。

“不是。”他缓缓摘掉墨镜。

居然是他。世界原来可以这么小，小到一转身屁股就能撞到你认为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的人。

“你这么会在这里？”我问。

“我也想旅游过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不要把我的行踪暴露在网络上，千万不要发微博说在哪里遇到我。”眼前那个林慧公司鸡尾酒策划案的小明星张漫像一只垂死之前张牙舞爪的小龙虾向我示威，”我不是请求，是命令。”

我心中os无数国骂之后，极度淡定地回答：”我给你讲个小时候看的成语故事好吗？从前杞国有一个人一直担心天会掉下来砸到自己，然后每天都吃不好睡不好。”

“这是什么意思？”

欺负没文化的人就是有乐趣。”这个成语叫做杞人忧天，第一，我不追星，第二，我对你这种自大狂毫无好感。刚刚你的举动我局当作江湖救急，如果我们还能见面，我会双倍奉还。再见，不见！”

在公司我是看在林慧和公司利益上才会妥协。现在既然没有合作关系，又在一个谁都不认识谁的地儿，我才不会继续唯唯诺诺，助长痞子的嚣张气焰。

邛海的景色很美。湖面碧波荡漾，远处青山翠绿如画。还没溜达完邛海，我就被钓鱼的一老一少吸引。白发苍苍的老者钓上一条鱼高兴得跟小孩一样乐不可支。那小孩倒是一脸沉着，不管是钓上鱼还是挂了空钩都是同一张表情。令人怀疑他有一个不太幸福的童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孩终于忍不住：”姐姐，你是不是想学钓鱼啊？”

“没有啊，你玩呗，我在旁边看着就行。”我笑嘻嘻地说。

他一脸同情地看卓我说：”姐姐，我肚子饿了要回家吃饭，不能继续陪你了。”

我鼻子一酸，真是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