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写罢,诗文被收至一叠,送往隔壁园中。
“'山茶晚垂影,新叶漏春光。’好诗。”舒景然品了半晌,终于称赞一句。
隔壁园中纷纷将目光投向周静婉:“婉婉,是你作的?”
周静婉矜持点头。
随后舒景然又夸赞了沈画所作伤春之诗,以及极为讶然地问了声奉昭郡主所作诗文,只不过奉昭郡主答非所问,还支吾磕绊,他心下了然,未再追及。
“万枝折雨落,香自月梢来。”这是在写梨花。
舒景然看着这手簪花小字——此诗文最多算是中上水准,然不知为何,纸上似乎透着极淡的梨花雨落之景,鼻尖也似是萦绕着清淡梨香。
他将纸张举起,映在阳光之下半眯起眼打量,后又凑近轻嗅,忽笑:“不知此诗乃哪位小姐所作?倒是极有雅趣。”
明檀站在漏明花墙前矜持应声:“舒二公子谬赞。”
舒景然挑眉,也望向了那堵他一直刻意忽略的漏明花墙。
这一望,他稍感意外:“明四小姐?”
“舒二公子如何识我?”明檀好奇。
舒二哑然,总不能说上元夜你落水,我便在不远处认真看戏。好在他灵光一闪,想起几年前自家老夫人办寿,这位四小姐应是和靖安侯夫人一道去过的。
这般解释了番,明檀听来觉得颇为有缘,她对舒二的遥遥一瞥,也是在舒家那场寿宴。
没成想就那么远远一见,舒二竟是记住了她,且如今还能认得,这不是天定姻缘是什么?
舒二又转移话题,问起这纸上的花香花影是从何而来。
明檀谦虚答道:“不过是方才见梨花零落有些可惜,捣入墨中沾几分清香罢了,至于花影,捣了花汁于纸后描绘即可。”
舒景然听明白了,远远拱手道:“受教。”
明檀也远远回了一礼,心情甚是愉悦。
她早知诗会免不得要作诗,可她诗才并不出众,只能在别的地方下些功夫。
方才说的方法也就是囫囵个意思,随手一弄哪能做到如此雅致,且梨香清淡,入墨只会被墨香完全遮掩,此法重在纸张,她三天前就在府中制好了这浸足梨香绘了暗景的纸,今儿特意带过来替换罢了。
其实这作诗的由头无非就是花草树木,潋滟春光。她大可以和奉昭郡主一般,找位高才之人先帮她作上几首,到时套用即可。
可她也早想到了,这样做若是被问上几句答不出来,又或是临时被要求另作一首无法套用的,便是极为尴尬,就如这奉昭郡主一般。
而此刻极为尴尬的奉昭郡主,还极为恼恨明檀!
舒二公子竟然和她说了好些话,而且几年前见了一面到如今还能认得,她气到手都攥得发白了!指着旁边一丛牡丹便冷声道:“明四小姐诗才甚高,可这梨花到底小家子气,不若做一首牡丹诗着舒二公子品评如何?”
牡丹诗?
她这是变着法儿为难人呢。
前些年宫中采选,有一女为攀附当时主理采选事宜的玉贵妃,将其比作花王牡丹,入诗盛赞。
牡丹之诗作来并无不可,可在宫中,能比作花王牡丹的,绝不可以是区区一位贵妃。
后来那诗传入成康帝耳中,成康帝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命玉贵妃禁足思过,另着司礼嬷嬷带人将候选之人扔出宫门,并于宫门前下了重斥——不会作诗可以不作,不会说话也可不说。
再后来,就有了其父上表请罪,府中传出此女高烧不退失了声的事儿。
帝王之怒如今想来仍是令人心悸,以至于近些年京中贵女无人再作牡丹之诗,就连不含比拟的单纯称赞都无人再写,明檀自然不愿、也不会触这霉头。
奉昭此刻已被妒意冲昏头脑,半点也不想再装什么随和,一心只想着她本就是金尊玉贵的郡主,还用得着看这群女子的脸色?她便是要让她们知道什么叫做高低贵贱尊卑有别!
于是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奉昭郡主上前折了朵名贵牡丹,边拿在手中把玩,边出口吟诗。
诗毕,她站定在明檀身前,将那朵牡丹簪入明檀发间,审量道:“明四小姐楚楚动人,然与这牡丹,不甚相配。”她碰落那朵牡丹,踩在脚下,足尖轻碾。
园中一时寂静无声。
大家只觉得,奉昭郡主怕是疯了。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也是事实,她乃亲王之女,这诗她作得,这花她摘得,宗室王女,有何不敢?陛下还会为着这句诗找自己侄女麻烦吗?
可就在此时,平国公府众人,包括平国公夫妇在内,簇拥着手举明黄圣旨的内侍浩浩荡荡急走而来。
“圣旨到,靖安侯府四小姐接旨——”
内侍尖细嗓音于空旷之处响起,众人未及反应,只遵从本能地,稀拉着跪倒一片。
明檀也是蒙头蒙脑。
她接旨,她接什么旨?这旨都宣到平国公府来了?是不是念错人了?是平国公府四小姐?可平国公府好像没有四小姐。
她怔了半晌,被周静婉拉了把才老老实实跪好。
内侍展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安侯府四女蕴粹含章,端方敏慧,克令克柔,今及芳年闺中待字……兹特赐婚于定北王江绪,册定北王妃,宜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