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有人数落到了李文柏的面前,意思粗浅分明,他的诗书礼仪都吃到肚子里了不成?孝这个字都不懂。 孙氏听到那人的说辞,当即就破口大骂,“浑说些什么?说我孙儿不孝!我就没见过比我文柏更孝顺的人。请的师傅,那是县里头都有了名的大孝子,要不是当年秀才老爷的家里出了事,那可是要做举人老爷的!” 孙氏是个农村妇人,年轻的时候是泼辣性子,但是后来李大海有了出息,她虽然跟着大儿子李大河住,但李大海平日孝敬不少,她那泼辣的性子就完全收了,学的是富贵人家的老太太样,所以,这十多年来,这样的破口大骂当真还是第一次。 “祖母……”李环儿见着祖母气的差点背过气,上前拍着祖母的背部。 “我的乖孙。”孙氏对着李文柏招了招手,等到李文柏走上前,她干枯的手一把抓过李文柏的手,“还有乖孙的母亲,云娘也是最孝顺的。当年大海出去经商,家里头全都是云娘操持的,我那时候病了,把屎把尿啊,这样的云娘,谁能说出个不字?” 说到了这里,孙氏的眼睛就像刀子一样剜着众人,叫旁边的乡里乡亲顿时不敢再看过来,而旁边李环儿听到了母亲的事,已经开始啜泣。 李文柏看着孙氏,心里顿觉的一暖,记忆里,这个祖母对李文柏很是疼爱,李文柏还小的时候,也看见过生母和孙氏的相处,孙氏也从始至终都只认孟云,也把李文柏真心实意地当做嫡子看待。 孙氏接着说道,“有这样的师傅,这样的娘亲,我的孙儿会不孝?”孙氏的目光挺直了脊背,目光又如利箭一样,射过了在场的人,尤其是那嚼舌头的远亲,此时不但不敢再看李文柏,反而恨不得把头埋了起来。 李宝荣在听到孙氏开口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正想说什么,余光见到了李文柏上前一步,那只会读书的书呆子竟是跪了下来,“孙儿确实不孝。” 李文柏并不多解释,只是深深对着孙氏叩头,所有的话祖母已经替他说了,他无需多言。 李文柏先前也在想对策,只是钱氏是他的嫡母,李宝荣是他的兄长,他说话行事总是矮上他们一头,如今有祖母开口,他只需跪下就是。 孙氏那双满是褐色斑点的手颤抖地抚着孙儿的头,“好孩子。”丧子之痛让她的眼眶发红,她伸手把孙儿拉起来,“好孩子,任谁也不能说你一个不好。” 孙氏说完,旁边的李老爷子也点了点头:“我孙子文柏最是孝顺,谁再敢碎语,坏我孙儿的名声,让我孙儿考不上秀才,老头子我一定请族长将他逐出宗族去。” 李老爷子一说完,众人连连说道:“我们就知道二郎最是孝顺!” 钱玉香因为孙氏和李老爷子的举动,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她就知道这两老货的心中只有孟氏,孟氏死了,只把李文柏当做李家的嫡孙,哪儿把自己的儿子放在眼中? 李宝荣死死盯着李文柏,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书呆子竟是如此得祖父与祖母的心。 他的心中升腾起剧烈的危机感,这几天李文柏说话少了先前的之乎者也,如今更是机灵地跪下示弱,是不是以前他都在扮猪吃老虎,好借此麻痹自己? 李宝荣再看旁边一直不说的族长欣慰的抚须,看来是及其赞同李老爷子的话,一时之间,他对李文柏的提防一时间到了极点,心中暗自下了狠心,一定要把李文柏捏的死死的。 孙氏因为老头子说话有了底气,她看着钱氏,直接说道,“大海既然去了,你这做嫡母的,向来不关心文柏,不如就此分家吧,大海的家产,就按照律法来分。正好,族长也在,不如现在做个见证,把家产分割清楚。钱玉香,你说是不是?” 李文柏的心中一沉,想到了李环儿的话,往大伯的方向看了过去,李大河的目光里有隐隐的激动。 孙氏的话落下,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钱玉香。 根据大齐国的律法,长辈留下的家产,后辈子孙人人都可以分,不可能出现一人霸占全部财产,让其余的兄弟姐妹喝西北风的事情。 此刻李宝荣与钱玉香都面色难看,原本想着说李文柏不孝,然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剥夺李文柏的财产,但是孙氏几乎是指着鼻子让钱玉香公平行事,更是让众人见证,钱玉香的心跳得厉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钱氏这里忽的腰间一疼,是儿子拧在她的腰间,钱氏顿时就明白了儿子的用意,眼皮子一闭,干脆假装晕厥了过去。 她人都晕了过去,难道还要逼迫她分家不成? “娘。”李宝荣干嚎出声,扑在娘的身上,“娘,你怎么了?” 李文柏见着又新起的状况,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事情肯定不会那般顺利,钱氏与李宝荣只怕想要能怎么克扣,就怎么克扣他的分成。孙氏突如其来的发难,只怕打乱了那两人的计划,他们想法子拖一拖。 果然,李宝荣口口声声娘亲太过于悲戚,父亲不过刚去,与弟弟分家产的事何必急在一时? 如此这般一说,只能暂且罢了。 *** 李大海死前还不忘李文柏,这让无论是李宝荣还是钱氏,谁都不想分给李文柏任何东西。 不孝的名头安在他的身上,李宝荣一个是长兄,钱氏是嫡母,两人一齐发难,李文柏根本无法。 如今孙氏的突然爆发,更说的是有理有据,这一条路便行不通了。 李宝荣在房间里烦躁的走来走去,钱氏看着眼晕,干脆闭上了眼,她皱眉思索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大郎,要不随便分点财产给他算了,以后眼不见心不烦。” 钱氏的话音一落,李宝荣顿时叫了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娘,你忘了父亲临死的时候吩咐了什么?” 钱氏听到了这里,就不说话。 李宝荣的眼底满是恨意,“想着让他读书,让我沾手商户之事,他读书读得不好,就想让他来捡现成的便宜?想拿走铺子?没门!娘,你就甘心孟云娘的儿子好过?爹活着的时候,何曾有过我们母子……” 李宝荣说到这里,又恨又嫉,爹一直偏疼李文柏,那书呆子有什么好的。 钱氏一听到儿子说起孟云也失去了冷静,和李宝荣一样,她也恨孟云,人死了这么多年,那死鬼还是常常惦记着。 但是偏偏大齐律法已经规定了,如若违犯的话,到时候可就不仅是钱财的问题了,还有可能遭受牢狱之灾。 一时之间两人都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房间内的气氛变得越发沉默起来,突然,原本眉头紧锁的李宝荣双眼猛然一亮,一条毒计在其心中缓缓生成。“既然祖母不愿意,那就不分家。” “大郎,你说什么?”钱氏一惊,不分家怎么行,李文柏什么都不会,一直在家里白吃白喝的,怎么可能? 李宝荣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他沉声说道:“听说,朝廷最近正在对安南人用兵,而且还在征召府兵……没有功名的大齐子民都需抽丁,父亲在的时候,我们家每年都按照律法以财抵役……这次……我看不必了。” 钱氏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连连说好,随后说道:“最好让他在外死了别回来。”这话说的凉薄。 李宝荣听到此,嘴角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随后叹了一口气,他其实也不想这么做的,但是,也怪不得他,谁让祖父祖母多管闲事了,当年,这二老早把父亲分出去了,现在他们的家的事哪里容偏心眼的爷奶做主。 随后,钱氏忧虑说道:“可是你爹一交就交了十年,现在还有三年呢?” 李宝荣说道:“我准备去找兵书佐刘大人,这勾兵役名单的事还不是刘大人一句话的事!” 钱氏连忙摇头:“刘大人可不好办事,今年初,张家娘子拿着三十两去求刘大人办事,刘大人见都没见。” 李宝荣听了,他咬咬牙:“三十两不行,那就五十两……不,一百两!”一百两这个数字太多,李宝荣说出口的时候心中不舍,脸皮一抽。 钱氏吓了一跳,这么多! 前几年还好,这两年李家一年不比一年,去年也就不到一百两的净利,这些年家里买铺子置地,打点各处,家里的银子加起来也不到两百两,这一下子就拿了大半出去……钱氏真有些舍不得。 李宝荣立刻看出了钱氏的心思,他下定决心说道:“家里的茶园、铺子和地至少值一千两,按照朝廷律法,嫡长子独得七成,剩下的必须分给其他兄弟,娘,你愿意他拿走三四百两吗?” 钱氏连忙摇头,听到儿子这么一算完账,一百两她顿时也不心疼了,反而觉得只有出大价钱,才能让兵役的事定的死死的。“那一定要把这事办成!” 李宝荣点了点头,他想到这条毒计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实施,因此根本没有任何耽搁,径直离开了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