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真回头,乔赫正向她走来,今天的脸色似乎比以前更阴沉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声音冷冷的。 司真拎着手里的袋子,“给你送点柿饼,我奶奶从家里带过来的,很好吃。还有一点红枣,你不爱吃的话可以带回去给家里人。” 身后,前台小姐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了司真一眼。 毕竟,她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给乔总送如此朴实的礼物,还不爱吃的话带给家里人……她从未听说乔家有这种穷亲戚,这姑娘如果不是和乔总有一腿,那就是脑子有问题。 接着又想起前几日姐妹群里听到的闲话,一位来乔氏工作多年的老资历经理,在乔总办公室跪着捡文件…… 心里不免对这姑娘十分好奇,悄悄打量着,一不小心,对上了乔总凌厉的目光。她一抖,连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见乔赫不接,也没出声,司真把手里的袋子举高,晃了晃。 乔赫这才伸手接过。 就在这时,徐然从乔赫身后快步过来:“乔总……” 话音尚未落地,就看到乔总对面站着那位“小学妹”,身体比大脑反应更迅速地改口:“……乔总有事找你。”乔赫皱眉看了他一眼,徐然一脸再正经不过的神色,“乔总在办公室等你。” 司真便道:“你先去忙吧。”停了下,诚恳的眼睛望着他,“你下班能不能过来店里一趟,我有点事想问你。” 乔赫“嗯”了声。 司真笑起来,“那我走咯,待会儿见。”接着向徐然摆摆手:“再见。” 徐然跟随乔赫折返回去,乘电梯上楼时,解释道:“乔董那儿有客人到访,请您过去见面。”接着为刚才自作主张的谎言道歉。 上次小学妹误会乔总身份的事,他当时便禀报了,乔总没有任何反应,刚才也是下意识的反应。 “司小姐对诚信小区的事很关心。”他点到即止,没有多说。 司真到店里时,发现同事们看她的眼光似乎变了。她换好制服出来,听到有人说:“你去把那边的桌子擦一下吧。” 她应了声“好”,便拿上抹布过去打扫。 擦完了,另一人道:“司真,你帮我把这个搬一下吧。” 正为客人端咖啡的唐琪看了那两个女店员一眼,没说什么。 司真忙完,开始为客人点单,不一会儿,那位女店员再次叫她:“这单外送你去吧,马路对面那栋写字楼。” 唐琪拉了司真一把,想要阻止,司真对她笑了下:“没关系,谁做都一样。” 她其实都知道。 唐琪哑口无言,收回手,等她带着外送的几杯咖啡离开,才转身不高兴地瞪着那两个作妖的女店员:“你们够了啊,欺负人家脾气好有意思吗?” 两个女店员也听到了司真那句话,正有点心虚呢。平时关系都挺好的,就是看她才来没多久陆壹却总是对她特殊关照,有点不甘。 嘟囔道:“谁知道她这么好说话。” 送完咖啡回来,司真在店门外刚刚好看到乔赫。他正向这边走来,大衣搭在臂弯,笔挺体面的西装,长腿惹眼。 她裹着羽绒服还觉得冷,站在门口等他走过来,道:“风很大,小心感冒啊。” 乔赫扫了眼她冻得发红的鼻尖,语气冷硬:“进去。” 司真伸手推门,心道,话都不会好好说,这种臭脾气以后怎么找女朋友啊。 她让乔赫到米色帘子隔开的包厢去坐,买了一杯咖啡端过来,然后在他对面坐下:“今天我请你。” 乔赫坐在沙发上,很随意的姿势,仍然气势强大。他看着司真,等着她发问。 “你们乔总……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司真问得颇为犹豫。她想拜托学长说情,但担心害他惹怒那位乔总。 乔赫顿了下,嗓音低沉:“你想知道什么?” “就是你们江州路那个项目,诚信小区的房价现在被压低了不少,闹得大家关系很僵。” 不光是谭叔和发财叔被孤立,其他人的关系都在恶化,谁又背叛出卖大家的谣言此起彼伏。司真后来去的几次,总是听到一些针锋相对的争吵和互相问候祖宗的谩骂。早不是以前那个和乐的诚信小区了。她眼睁睁看着,挺难受的。 “其实大家现在都愿意搬了,如果能按最初的价格卖掉,就两全其美了。”司真看着乔赫,觉得很不好意思,“我想问,可不可以拜托你劝劝你们乔总,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乔赫没有什么犹豫地:“没有。” “这样啊。”司真最后的一点期待也落空了。 乔赫看着她肩膀耷拉下去,那双温柔的眼睛中难掩失望。 过了会儿,司真抬起眼皮,瞅着他问:“你和你们乔总关系怎么样?” 乔赫很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说他坏话。”司真声音很小。 她从来没有在背后说过别人的不是,因为也从来没有人坏到让她有这个冲动。让一个二十年来互相信赖团结的集体,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四分五裂同室操戈,这个人,该有多么可恶。更沮丧的是,他们这些底层阶级,永远也没有机会和能力,去反抗。 空气静默了几秒钟,乔赫沉沉道:“你说。” 司真丧气地垂着眼睛:“他很可怕。” 那天乔赫离开之后,司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她把自己的抱怨加诸在别人身上,挺不负责任的。 隔天是最后一天假期,她跟陆壹打听,得知乔赫几乎从不休节假日,早上提前到了店里,想做点吃的给他,为昨天自己的失言道歉。 ——陆壹特批店里的食材和厨具她可以随便使用,前提是为他做早餐。 乔赫没有来。她做的蛋抱煎饺全都进了陆壹的肚子。 那之后的几天,他一直没出现。 一周后。 周六下午学院举办讲座,请了省药品不良反应监测技术中心的主任药师主讲。司真在伯克利待到中午便回学校了,听完讲座,跟金筱筱和盛佳寻一起去食堂。 她在教学楼下看到了乔赫的车。紧接着,乔赫下车,关了车门,准确地向她的方向望过来。 金筱筱哎呦哎呦几声,拉着盛佳寻跑了:“我们先走一步。” 司真朝乔赫走过去,笑着问他:“这几天很忙吗,都没看到你。” 他看起来有点累,一向整洁到完美的西装有了褶皱,领带也乱了一点。 司真指了指自己领口的位置,示意他:“歪了。” 乔赫直接抬手扯掉领带。右边有一个垃圾桶,他随手打算丢进去。 司真眼疾手快地拽住,忍不住就数落他:“干嘛丢掉?你这种习惯到底跟谁学的啊?”她把领带卷了起来,还给他。 乔赫的人生中,这种时刻实在不多。 或者说,在她之前,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管他这些琐碎的小事。 衣服穿过一次就丢掉,对他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浪费一杯咖啡也不会怎样,他可以随手买下一个咖啡店。两千块买身边聒噪的人闭嘴,更没什么不妥。 他很不耐烦,这个女人总是婆婆妈妈管东管西。 他伸手接了过去,打开车门,把领带丢在座椅上。 然后看到她露出满意的表情,像他做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麻烦的女人。 “你今天来学校有事吗?”司真问他。 乔赫惜字如金:“嗯。” “那你办完事了吗?” “嗯。” “吃饭了没有?”司真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校园卡,“我请你吃食堂吧。你是不是很久没吃过了?” 乔赫没吭声,却跟上了她的脚步,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沉默地走在她身侧。 周末食堂的人并不太多,司真带着乔赫进去,遇见几个同学,皆是一副“不必解释我们都懂”的神色。食堂的味道普遍一般,但有家铁板烧做得很好吃,那是她们宿舍的最爱。 司真径直带着乔赫过去,找了个挺干净的桌子:“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下。” 她跑去点了两份铁板烧,又打了饭回来,却见乔赫还在那里站着,皱着眉头。 司真把饭摆好,拿纸巾帮他擦了擦凳子,又展开一张铺上去:“好了,坐吧。” 乔赫这才坐下。 司真看着他,有点无奈,有点想笑。他以前在学校怎么生存的? 餐具消过毒的,但他怕是还会嫌弃,她也仔仔细细擦过,才递给他。乔赫将就着接了。 “这个很好吃,你尝尝。”司真道。 乔赫在一堆菜椒、莲藕和茄子中挑出一块牛肉,面不改色地咀嚼,咽下去,然后吃了口学校两毛钱一两的米饭,压下口腔和食道中那股灼烧感。 他不能吃辣。 司真看到他额头一下子冒出的汗,按住他的手:“我带你去吃别的。” 乔赫的视线看向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她却很快就撤开了。司真起身去向食堂阿姨要了打包盒,把饭菜打包。 然后带他到西南门外头,找了家干净的饭馆,这次司真没有点口味重的,也没有点菜椒、莲藕和茄子。 冬天天黑得早,等到两人吃完饭出来,外头已经黑漆漆一片。司真领着乔赫沿路回学校,把他送到教学楼下,停车的位置。 “你吃馄饨吗?”她忽然问。 乔赫看着她。 “明天你上班吗?我给你做小馄饨。” 路灯光很暗,从乔赫背后照过来,将他的脸在黑暗里藏得严密。司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一双眼睛里映着远处的灯光。 仿佛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嗯”了一声。 “那你路上小心,我先回去了。” 司真向他挥手再见,转身,那只手却忽然被握住了。 她的手很凉,乔赫的手却很热,手被包裹着,那温度迅速向脸上蔓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