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明忽暗的灯火,在屋里摇曳,风从窗缝里吹进来,把灯盏上的烛花翻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靖海商行东家黄程坐在后院书房一张梨花木的长案背后,身子隐没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几个掌柜围坐在他的周围,表情各异,相同的是浓浓的忧色布满脸颊。
没有人说话,沉重的呼吸声在静寂的屋内都显得刺耳。
门外偶有仆役下人经过,脚步声轻响,屋里的人就像被针扎了一般一起去看,然后颓然的缩回脑袋,重新浸入压抑的气氛里。
“没有办法了么?”有人打破沉默,高声道:“广州府的关系我们也有,按察使司只要肯使银子,也能搭上线,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成?”
“没办法的。”另有人摇头叹息:“都打听清楚了,苦主是万历初年的进士,虽然年老辞仕,但在刑部有故友,这件案子已经通了天,谁也包不住。”
“可这分明是诬陷!”那人叫道。
“诬陷什么?”阴影里的人说话了,他揉着太阳穴,满脸疲态:“那混账做人蛇的事满城皆知,有无数的证人可以证明,他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到处放话,谁能给他提供人头就给出很高的价格,衙门的捕快几乎谁都知道:我黄程的儿子在干人蛇行当。”
“干人蛇的不知有多少,但人不是少爷杀的。”说话的掌柜梗着脖子,但语气嘘嘘的。
“是不是他杀的,都不重要了。”黄程幽幽的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岁,沙哑苦涩:“有人出头作证,看到他的诱拐手段,这天杀的蠢材,竟然亲自去干这种事!”
“.…..”掌柜不说话了,谁都知道,黄占一向自命不凡,把自己的皮囊当做潘安宋玉,诱骗少女的事从来就没少干。
“人最后活着,是在我儿手里,死了,自然要算在他头上,没法说脱的。”
黄程把身子朝后一倒,瘫在椅子上,似乎有人抽去了他的全部力气,空留一副躯壳。
他苦笑一声:“想我中年得子,还妄自庆幸,以为黄家有后,如今却……唉。”
所有的掌柜都望着他,悲凉无助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所以,只能答应对方的条件了。”黄程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他:“商行在红毛鬼那里的配额自动减半,分给广盛,再把刺杀陈家公子的元凶交出去,赔偿大笔银子。证人都是陈家掌控着,照他们的话办,推个替罪羊,就能保住那孽子的一条命。”
“聂尘是无辜的。”一直没有说话的翁掌柜开口了,他坐在黄程近处,瘦削的身影很挺拔:“拿他当卒子,会寒了下面伙计的心。”
“顾不了那么多了。”李掌柜道:“谁让他自作主张得罪陈家的?还找人刺杀,当侠客么?自作自受!”
“他是在维护我们商行的脸面。”翁掌柜低着头,继续说道:“说到底,还是我们自己不中用。”
“你什么意思?”李掌柜怒道:“难道要不管黄少爷了?他是你看着长大的!”
翁掌柜没有跟他搭话,抬起头,看向两眼望天的黄程,慢慢的说道:“我们刚来澳门的时候,血气方刚,靠拳头打出一片天,何时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跟刘老五火并,血溅四方楼;通南岭商道,我们二十来人端了飞天虎的窝子;倭人作乱,我和你两把刀杀退了抢掠红毛鬼大船的十来个倭寇……”
“不必再说了,那是以前,我们是穷小子,只有一条命可拼。”黄程坐起,漠然的双手据案:“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有家有业,上百号人跟着我们吃饭,靠蛮力硬拼,谁还肯跟我们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