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传令兵至,尹芳也明白了山上旗令所语:此刻有一路秦军正在袭击戎人本阵,请自己这方速速派兵夹击。
尹芳正要回到中军,请求赵之海将令。
却转身看见从中军飞奔而来一匹战马,战马上的人边跑边高声喊道:“上将军有令,全军突击,斩杀戎酋。上将军有令,全军突击,斩杀戎酋。”
尹芳看到这里,哪里还会犹豫,提起手中长戈,高声叫道:“弟兄们,援军已至,随我杀敌啊。”
说罢,第一个冲将出去。
秦兵从已知的绝望到希望重现,从大悲再到大喜间顿时气势如虹,竟有将士提起长戈哈哈大笑着冲杀出去。
中军将台的赵之海见六千健儿杀出营寨后,口中喃喃说道:“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说罢,一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
偌大的营盘,前日还有一万五千人守卫,而此刻却空空荡荡,如若无人一般空寂。
空寂的大营中央,竖立着一座高高的将台,将台上的那位本是正值壮年的将军,手中托着金色的头盔,一头白发随着山风飘荡。
他等了一夜,等着自己心中唯一的希望,等着六千秦岚儿郎能够活着的希望,直到一头黑发等到了白。
摩南虎收拢败军向西退去后,两路秦军终于相交。
活着的一方看着前来营救的另一方,喜悦的兵士们脸上竟然同时生出了古怪之色。
援军中的兵士们大都操着原州方言,所穿衣服竟然五花八门,甚至穿着秦军黑色战衣的兵士不足一半。
而秦岚秦军却虽然都穿着秦国战衣,但都破衣烂衫,让人看去狼狈异常。
无论怎样,在明白都为秦人,都是袍泽之后,两边军士纷纷相拥在了一起,更有甚者抱起援军嚎啕大哭起来。这让不少将士眼红泪目,心下黯然。
尹芳遇到了吴勐,两人在合力砍杀了一名戎将之后,相视一笑后却都默然不语。
良久过后,那吴勐才道:“尹大哥,我来迟了。”说完就要跪在地上向尹芳以礼谢罪。
尹芳赶忙托起吴勐激动道:“不迟,不迟,不迟”。
连说三声“不迟”后,这位老蒋低下头去,泪流满襟,任由吴勐搂住自己的肩膀。
不多时,一名尹芳从未见过的,有些瘦高的青年文士走向了二人,那人低头施礼道:“大秦玉霄关副将,五百主樗里骅见过二位将军。”
听此人一番话说完,尹芳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一旁微笑的吴勐问道:“吴兄弟,这位是?”
吴勐上前一步,托起一旁施礼的樗里骅对尹芳说道:“尹大哥,月前你我二人还在西京时,曾听闻玉霄关平叛之事,尹大哥可还曾记得?”
“啊”!
尹芳看着面前的文士,一脸的不可思议道:“吴兄弟,难道是他?”
看着吴勐点点头,尹芳惊声说道:“原以为樗里兄弟怎么也都有而立的年纪,却未想过如此年轻。”
说罢尹芳就要向樗里骅行礼,这让吴勐和樗里骅都吃了一惊。樗里骅连忙向外闪身,而吴勐则托住尹芳的手问道:“尹大哥,这是为何?”
那尹芳对着樗里骅说道:“樗里兄弟,尹某一生戎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这近万的兄弟如若身死他乡,那就是我这庸才所害。樗里兄弟救了大家,尹芳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说完后作势又要施礼。
樗里骅连忙托住尹芳说道:“尹将军不可如此,尹将军为校尉我只为五百主,尹将军世爵公乘而樗里仅为大夫,尹将军年岁长我近两轮,樗里怎敢受您之礼。都是大秦军士,不必言谢。”
说完樗里骅又转头看了看听着自己的话点着头的吴勐又说道:“尹将军,这几日贵军的情况吴将军已经对我告知,贵军在粮秣断绝之下,摆脱戎人追赶,在这崇山峻岭中连续行军数百里,这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迹。樗里深感敬佩,尹将军又怎能妄称庸才。
当今之际,还请尹大哥引我去见上将军,将兵士们送往玉霄关,再做他图。”
尹芳怔了怔神,他明白樗里骅所讲确是正理,连忙命令兵士息兵回营,引着樗里骅去了中军大帐。
又一次,明月升上了天际照在玉霄关楼之上,让这座雄关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宏伟,玉霄关内外躺倒了一地的兵士,呆呆的看着关楼上的玄武大旗屹立在群山之巅。
昨夜此时,他们还唱着秦歌,幻想着自己的亲人。没有一个人曾经想到过,今日还能看到那动人的、皎洁的白月光。
关楼之上,赵之海睡在原本属于韩云,后又属于马元的那间屋内。
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眠,原因是只要自己一闭上眼睛,面前就浮现出萧关城下那些悲呼哀鸣的百姓,那些被自己作为弃子的万余将士绝望的眼神和痛苦的目光。
甚至,他看到了木牢关下赵之栋和两千勇士在叛军和戎人的夹攻下一个一个倒在地上。
此刻的赵之海陷入深深地自我否定和万念俱灰之中,以至于此刻的他看着面前忙碌着端茶倒水的马元竟然忘记了这是张孜彧还是顾道远的外甥了。
但他还记得那封发往西京的玉霄关除叛战报,正是这个马元和日间见过谈吐不俗的樗里骅二人将玉霄关从戎人手里救了回来。
“元儿。”赵之海轻声唤道。
见马元还在一旁自顾自的忙碌,赵之海皱了皱眉后,便又自嘲般的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马元。”
“啊,末将在。”
那马元听闻赵之海唤自己,一紧张竟然将手中的沸水浇到了自己的手指之上,顿时吃痛又不敢叫喊,只得面红耳赤的立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