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九天的老医长阿德又活了,大早晨,这个消息就像清晨新鲜的空气,更像是太阳升起前的那道金光,迅速传遍西域的把里城。
人们不约而同地向同一个方向跑去,那是医长阿德的家。阿德家里,尸体已经从门板上搬到了炕上。他的儿子买奴哭着、喊着,哭喊声中包含着希望和恐惧。
院里院外挤满了人,这位医治了无数病人的医长,在死去九天后离奇地活了过来。
他是自杀的,他自杀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职业,治病救人是他的职业,也要了他的命。
病人是宁月庵的住持净慧,四十四岁了,刚刚接过住持的权杖。平时打坐参禅、潜心礼佛,无欲无求,平时也没病没灾,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这天却突然感觉身体不适,她对自己的身体还是了解的,坚信没有什么大病,也只是派人去买一些发散的药,煎几服吃了下去,可是丝毫不见好转。
只好延医请药,折腾了半年,不但不见好转,反而病情加重,并且断了经血,她的徒子徒孙们慌了,只好进城去请医长阿德。
阿德仔细诊断,告诉尼姑师傅们,可以说语惊四座:“你们师父有喜了”。
这些尼姑们虽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但是也明白“有喜”的意思。这对于凡尘俗子确实是天大的喜事,而对于一贯守身如玉的净慧师父,无疑是天大的侮辱。
弟子们不干了,你还特么的口称“有喜”了,一起出手,把阿德医长打出山门。
阿德是医长世家,从他老子手里接过脉枕,游走于城乡之间,悬壶济世,可谓有割股之心。从医四十多年来,从来没失过手。今天在宁月庵里受这一顿侮辱,越想越气,于是放出话来:“四个月后见分晓,如果是我误诊,到那天我立刻就死,多一天都不活。”
四个月过去了,住持净慧仍然在请医买药,丝毫没有生产的迹象,肚子还和当初一样,并没有鼓起来的样子。净慧住持亲自登门,带着几个有头有脸的长者,进府以后一言不发,几位长者也默不作声。
此时无声更胜有声,阿德明白,说:“各位来意,我已经明白了,放心,我一定会话付前言。”把众人礼送出去。
家人恐怕他做出过激之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再看阿德,始终微笑着,中午、晚上都吃饱喝足。而且看上去比以前轻松多了,一天下来没有病人。
当然,这时候谁也不敢把病人送给一个脉息不好的庸医。把一个尼姑都诊断出“有喜”,想一下,谁敢送病人给他?
家里人看他没有什么不对,放心了。
到了深夜,家人都睡下了,星汉寂寥,万籁无声。他写下遗书,穿戴整齐,喝下自己配的“一剂见效散”,静静地躺在炕上,呜呼哀哉,伏惟尚飨了。
五更时分,阿德家呼天抢地的哭声惊醒了沉睡中的把里城。人们不免摇头叹息,知道阿德践行了自己的诺言,同时也算是给净慧住持恢复了名誉。
家人请来了教长,让他来主持阿德的“回真”葬礼。教长在给阿德“大净”时,发现他的身体并没有僵硬,试着摸一下胸口,似乎还有些温热。
于是教长下令,放过三天再下葬。他告诉阿德的儿子买奴,老爷子有可能会活过来。
这给家人带来了希望。
过了三天,又过了三天,九天过去了,家里人的希望一点点破灭了。
教长说:“正常情况,还魂在七天之内,这已经九天了,没有还魂的可能了,下葬吧。”
买奴又试了一下,发现他老爸的尸身还和刚刚咽气时一样,疑惑地看着教长。
教长解释道:“你爸爸是医长,自己服毒自杀,一定是配了尸体不腐、不僵的方子。”
买奴绝望了。
儿女们拿出三丈二尺白布,刚要准备裹身,只见阿德忽的一声,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满屋人“嗷”一嗓子跑了出去,买奴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跑了,刚刚到门口,一想这是自己的老子,有什么可怕的?又返了回来,跪下来连喊几声爹。
这时教长也回来了,念了几句咒语,阿德又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买奴又哭着连喊几声,教长又捣鬼一会儿,阿德真的就张开了眼睛,很平静地说了一句:“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