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个崔大夫,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石头向外边张望着,一边低声数落。晚上天气还是很热,为了凉快,帐门都没放下来。柳月奋笔疾书,额上的汗珠子滴在纸上,将字迹晕染成了一个墨点子。柳月微微挑眉,耳边石头的聒噪声让人更觉心烦。
“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去帮阿福值夜吧。”柳月将草稿扔到一边,铺上新纸誊抄起来。
“公子,那怎么行!大公子可是强调过的,外面要诸事小心。”石头提高声音,他们住的这片帐篷紧挨着伤兵营和左军驻地,虽然吕青军中治军严谨,但是放公子一个人在帐篷里,还是觉得不甚安心。
“无事,你去吧,过一会齐叔就回来了。”柳月拿起湿帕子擦擦汗额上的汗,冰凉的帕子让人冷静了一点。
他的情绪不好,石头看出来了,迟疑的应了一声,还是乖乖地去找阿福了。
耳边终于清静,柳月无力靠在椅子上,额上凉凉的帕子舒缓了头痛。自从来到梧县,柳月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趁着这几天难得的晴天,伤兵营中各种清洗被褥绷带,整天的忙碌之下柳月感觉头疼越发厉害,然而最让他头痛的,还是这个崔大夫。
就像石头说的那样,这个崔大夫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温和仁慈,至少在柳月看来,崔大夫更像一个浸淫官场的老滑头。他是吕青麾下的老医官了,做军医做了近三十年,这样的人且不论医术如何,为人处世绝对是让人抓不住半点不是的。柳月年纪轻轻,初到军营便当众给了他一个难堪,崔大夫明面上大度的很,暗中却处处针对柳月,就拿眼前的事情来说,柳月便是一肚子的怒火。
前几日李重带着从南方诸郡采购的药材到了,为了预防瘟疫,此次药材中多有艾草,每日伤兵营中都要熏艾去秽。这个活并不难,随便分派一个人就是了,甚至找几个杂役也行,偏偏崔大夫不同意随便派个人,理由是普通人不通药理,胡乱熏艾费药材又无效果,非要派一个大夫专门负责这件事情。军中却又分不出大夫专门负责这事,只能让人挤出时间来弄这个。现在所有的大夫本职都忙得不可开交,哪个还有时间顾着这些小事,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后,崔大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提到柳月身边的阿福。阿福算是柳月的随从,他觉着阿福跟着柳月这么久,即使没学到什么高深的医术,一般的也不再话下,熏艾这种事交给他再合适不过。这番恭维的话说的诚意十足,大家纷纷附和,于是阿福只能没日没夜的跑去熏艾了。
自从伤兵营重新整治一番后,崔大夫显得越发谨小慎微,一点小事也有大张旗鼓的趋势,旁人心中觉得繁琐,偏偏不好反驳,折腾的所有大夫都暗暗叫苦。每当崔大夫拿着新排出来的章程安排人手的时候,这些大夫们无不在心中暗骂。
骂的当然是柳月,当初就是他提出各种问题打乱了原有的规则,崔大夫扛着吕都尉整治伤兵营的旗号,将积攒的矛盾暗暗引到柳月的头上。
柳月觉得累极了,比起在仪城来说,这个小小的伤兵营更为复杂。他建议重新搭建伤兵营和一些包扎伤口的方法看似得到重视,其实实施起来效果并不很好。这些说到底只有一个问题,他还是人微言轻罢了。
在仪城的时候,由于蓝晋和左江的关系,他的每一项主张都能得到重视,而现在,吕青对蓝晋微妙的试探波及到他的身上,以致于区区一个主事医官也不把他放在眼中。
这一关,柳月明白不能依靠任何人了。
柳月叹息一声,拿起笔来继续写下去,端端正正的小楷一笔一划的落在纸上,柳月的笔下赫然是一篇伤兵营治理要略。
梆子响了三声,老齐端了一碗汤进来,“小公子,已经三更了,明日还要去城外,把药喝了休息吧。”
柳月抬头茫然四顾,看看外面月色西沉,身边没人打扰,连时辰也忘了。
“齐叔什么时候回来的?”柳月将润肺去燥的药汁一饮而尽,紧绷的四肢松懈下来,困意来袭,不觉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早就回来了,看见公子在做事,便没有出声。”老齐好笑的替他收拾着桌上的纸张,顺便将地上的废纸也打扫干净。
柳月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就这么放着吧,齐叔也快去休息吧,明日还得和我一起去城外呢。”
“恩,那我回去了”老齐替他放下帐门便回了自己的住所。柳月揉揉额头,简单的擦洗了一下便躺下休息,竹席仿佛蒸过似得,一躺上去就能感到一股热气,柳月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十分想念云岫山的日子。
迷迷糊糊直到天光见亮,听见阿福和石头的声音,柳月才起身,一摸脖子觉得满手汗腻,军中洗漱不便,这样的天气几天不洗澡更衣,柳月觉得自己就像闷在坛子里的萝卜芥菜一样,都酸了。
越想越觉得难受,浑身上下似有虫子在爬,柳月悚然心惊,难倒是长了虱子不成。这一吓连头痛都去了三分,柳月跳起来挽起袖子查看胳膊,只见细嫩的胳膊上起了好些个红点,不知是蚊子咬的还是虱子咬的,又痒又痛。
柳月眉毛拎成一团,正踌躇着,阿福掀开门帘进来了,见到柳月已经起来,笑着问道:“小公子,听说今天你要和张大夫他们出城,小贺也要去吗?”小贺是张大夫的徒弟,名叫贺童,今年刚满十岁。来梧县的路上,阿福石头认了这贺童做三弟,这几日各自忙各自的,阿福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
“应该会去吧,我也不清楚,城外乱得很,说不定张大夫不带他去。”阿福一进来,柳月便闻到一股强烈的艾草味,但是还有一种味道连艾草味都掩盖不住,那就是汗臭味。柳月皱皱眉,一边收拾包袱一边惊恐的想,自己身上是不是也是这样酸臭难闻,于是连忙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香囊放到怀里。
不一会张大夫和另一个大夫到了,他果然没有带小贺,阿福和石头一阵高兴,因为张大夫出城不带贺童,贺童今日就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他们三人可以好好聚聚。老齐套好马车,几人趁着太阳还未升起,便赶往城外的大营。
城外比城内更破烂,好在这几天天放晴了,路上少了烂泥坑,行走方便不少。这一行三个人,除了柳月剩下两位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大夫,共事一段日子,柳月明白这些老大夫心中的想法,觉得年轻人鲁莽,不知天高地厚,即使医术不错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学了些皮毛,哪里有经年累月累计的经验靠得住。柳月的种种提议,他们即使心中觉得有道理,嘴上也是不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