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山洞终于走完,蓝晋一脚踏上岩石,甩了甩腿上的污泥,再走了两步,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条暗河劈山破石而来,水花汹涌地拍打着两边的岩石,这山腹之中有一个高逾丈余的山洞,山洞顶上又有几个小洞,露出一点天光来,两人借光看去,山洞里遍布奇石,有的像人形,有的像柱子,上面不知是什么东西,还泛着幽幽青光。封闭的洞穴里回音太大,这水声被放大数倍,轰隆隆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刚刚两人在外面听见的巨大水声,就是这样产生的。
两人被眼前的奇观惊呆了,柳月虽然看过先生的笔记,知道有些神奇的景象,但是亲眼看见还是震惊不已,蓝晋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虽然眼下两人狼狈不堪,但都掩饰不住眼底的惊讶。
惊讶归惊讶,两人却没有时间好好欣赏这奇景,蓝晋打量一圈,原来这里面的河道不止一条,有的已经干枯了,有的被淤泥塞满。蓝晋看到一处高地,大声说道:“这里水汽太大了,我们往那边去。”也不管柳月听没听清楚,背着他走到较高处的洞穴里,挑了一块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石头将他放下来。
经过这一夜的追杀逃难,两人都精疲力竭,现在安全了,一直提着的精神一松,只觉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不管天崩地裂,再也不想起来。两人瘫软地倒在石头上歇了一会,蓝晋强撑着起身探查一番,也许是河水改道,这处洞穴已经没有水了,洞中居然很干燥,不远处还堆集了许多枯枝腐叶,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从何处冲过来的。蓝晋捡了一堆枯枝生起火来,温暖明亮的火光将洞穴照亮,让人安心不少。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柳月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此时的蓝晋衣衫褴褛,好在衣服是黑色的,也看不出其他颜色来,但是脸上就没那么幸运,除了血就是泥,黑乎乎的一片,只露出两只眼睛来,这样严肃认真的样子配上这样一张面孔,实在滑稽。
笑着笑着他便笑不出来了,柳月仰躺在石头上,拿手盖住眼睛,血的味道从两人身上传来,诉说着这一晚的惨烈,惨死的屋主一家五口历历在目,闭上眼睛便能看见那些扭曲的尸体和惊恐的眼神,听见那些临死的惨叫。
蓝晋知道柳月在哭,比起大哭大骂,柳月这无声的哭泣更让他觉得锥心刺骨。看着柳月蜷缩着身体,蓝晋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多余。
烤了一会火,全身的知觉都开始苏醒,之前忙着逃命,这会松懈下来才觉得身上的伤口疼得厉害。柳月长这么大还没有受过皮外伤,现在只觉得肩胛那里疼得快没知觉了,连着胳膊也抬不起来,他想要坐起来,一动便觉得撕心裂肺得疼,徒劳挣扎了一下,蓝晋过来将他扶起。
“我的包袱里有伤药,要把铁蒺藜取出来……”柳月疼得满头冷汗,铁蒺藜的尖刺深深扎在他的左肩上,每动一下都是酷刑折磨,好在他随身的包袱没有丢,里面东西齐全,此时还不至于束手无策。
“别乱动,我去打些水来。”蓝晋让他靠着石头坐好,从柳月包袱里找出水囊来打了一些清水。
就着冷水擦洗了伤口,血已经凝固了,将几层衣服黏在一起。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工具将衣服剪开,蓝晋见状,伸手将他的腰带除去,顺势脱掉他的衣服,一点一点揭开血痂。柳月疼的昏昏沉沉,只觉得身上一凉,肩上一痛,半片单薄的胸膛就这样暴露在空气里。一个铜钱大小的血窟窿狰狞地嵌在柳月的肩胛上,伤口正中,铁蒺藜上的尖刺隐约可见。
“你做什么?”柳月大惊,这一挣扎牵动伤口,又痛呼一声倒下去。
“别怕,我给你把它取出来。”蓝晋看看伤口,掏出匕首放到火上烤好,准备就这样硬生生地将铁蒺藜挖出来。
柳月见那雪白的刀刃贴近,就觉骨肉生疼,连忙出声阻止道:“等一下。”他哆嗦着手掏出麻药给自己服下,又给自己扎了两针封住左边身体的各大血脉,这才视死如归的说:“你动手吧。”
“忍着点,一会就好了。”这点小伤在蓝晋看来本不算什么,或许是柳月紧张的神色感染了他,蓝晋也紧张起来,安慰了一番,又找了一块干净的帕子让他咬住才动手。
这一刻纵使山洞里水声震天柳月也听不到了,他清楚地感觉到刀刃割开自己皮肉时冰冷的温度,甚至听到铁蒺藜上的尖刺在骨头上刮过的声音,当铁蒺藜连肉带血被挖出来的一瞬间,他再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柳月死死咬着帕子,右手紧紧扣着石头的缝隙,被割得满手鲜血也感觉不到了。在他的记忆里,最疼不过是心口疼,现在才知道,原来皮肉伤也能疼到这个地步。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心脏也开始疼起来,绵绵密密的充斥着四肢百骸,若不是帕子隔着,一口银牙都让他咬碎了。慢慢地他觉得头脑开始发昏,这是病发的征兆,但是他却没有力气动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蓝晋,就这么昏了过去。
柳月昏倒,把蓝晋吓了一跳,他见柳月右手捂着胸口,嘴唇发紫,冷静了一下想到之前柳月的症状,便找出他先前吃的药来,捏着下颚喂他吃了一颗。过了一会,柳月呼吸渐渐平缓,脸色也好了点,只是依然没有醒过来。蓝晋摸了摸他的脉搏,见没什么大问题,心中稍安。
紧张过后,蓝晋这才想起给他裹伤口。见柳月的衣服上都是血迹,索性将他的衣服都脱了下来,只留了一条亵裤,这才拿清水将他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柳月生的单薄,此时擦净污浊身体便显出少年特有的稚嫩来。雪白细腻的皮肤覆在纤细的骨架上,薄薄一层皮肉连肋骨都掩藏不住,柔韧的腰腹微微蜷缩露出一个柔滑的弧度。纤细的胳膊上有好几道血口子,狰狞的伤口衬在雪白的肌肤上,在昏暗的火光下,显现出一种残酷的美来,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蓝晋微微侧目,定了定心神,快速将伤口裹住。处理完大大小小的伤口,却发现柳月的肩上渐渐显露出一块淤青来,原来是刚刚挖出铁蒺藜的时候,按住柳月肩膀的手力气太大,将他的肩膀捏青了一片。
“真是脆弱……”鬼使神差,蓝晋摸了摸柳月的肩头,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让人心头一颤,他慌忙丢开手,从包袱里找了件衣服来给他穿上。
柳月睡得极不安稳,起先觉得冷,下意识便往温暖的地方靠,却牵扯到伤口,梦里都疼得叫出声。折腾一会才找到一个温暖的地方,这才渐渐放松下来,连伤口的疼痛似乎也可以忍受了。昏昏沉沉睡过去,一觉醒来也不知今夕何夕,恍惚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是在哪里,他撑着胳膊坐起来,发现四周没人。
“蓝兄……”柳月沙哑着喊了一声,空旷的山洞将声音放大,回音嗡嗡传开,无端吓人一跳,火光落在石壁上,扭曲的影子显得十分诡异,远处黑黝黝的洞窟,轰隆隆的水声,这一切都陌生而又压抑,冷风灌进来,柳月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独自一人在这黑暗可怖的洞穴里,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渐渐笼上心头。
柳月挣扎着站了起来,虽然他向来不信鬼神,天上地下没有哪里不敢去,但到底还年幼,处于陌生危险的环境里,不安是一定的。冷静片刻他才发现自己的伤包扎好了,火堆还燃着,风口处还挂着自己和蓝晋的外衣,破烂的衣服清洗过,此时已经半干了,这一切说明蓝晋并没有丢下他一个人走了,柳月稍稍心安,忍不住再次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