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印无拘自拜入林慕一门下, 改了现在的名字，“拾儿”这小名便再没人叫过。甚至在偌大一个明台门中，知晓他幼年时用过的这个小名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这一声“拾儿”的小名，怕是有二十年都未曾听过了。

只是此时居然又听到有人这样唤他，甚至还是在文丰州听到，听这么一个一看便知根本不是修行之人的凡人叫出，更是让印无拘吃惊不已。

即便如今行事已极为沉稳的印无拘，乍然听到有人这样叫他, 也不由惊讶地不由瞪大眼睛, 看着面前这行为举止不按常理出牌，似乎颇为不拘小节的有萧皇帝，心中不由涌现出一股说不来的熟悉的感觉。

二十年前他尚未拜入师父门下, 还未曾开始修行之时确是同林慕一一同到过这文丰州, 也在这文丰州交到过朋友。至今他仍记得当年结识的那位小姐姐面容秀美, 温婉可人，同他是很合得来的好友，当年那位小姐姐便总是亲热地唤他拾儿弟弟。只是当年他身负重伤被林慕一带离澜川京城，竟为来得及同那位小姐姐告别。如此一别二十年，也不知那位幼时好友如今境况如何。

印无拘还记得，那位幼时好友名唤萧晴。

想到这里, 印无拘看着面前有萧皇帝似乎有些熟悉的秀美面庞, 视线落在皇帝腰间挂着的有些眼熟的锦囊之, 突然间一个荒唐的猜测涌心头。

这猜测太过于荒唐, 也太过于震惊，让印无拘向来无甚表情的脸都有些绷不住了，有些失态地指着有萧皇帝道：“你……你……”

只见印无拘极为少见地张嘴结舌起来，看着面前面容俊秀至极的皇帝，半天说不话来。

对面的有萧皇帝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一双美目波光滟潋，盯着印无拘看了半晌，见他“你”了几声却没了下文，桃花眼微微眯起，晶亮亮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却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幽幽地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幽怨地模样，望着印无拘，道：“哎……朕一眼便认出了拾儿弟弟，不想拾儿弟弟却根本没认出朕来。想来这么多年未见，拾儿弟弟早将朕忘得一干二净了。”

印无拘闻言，登时瞠目结舌，哪里想得到，原来那么荒唐的猜测居然也能成了真。

原来这有萧皇帝正是当年林慕一和印无拘游历文丰州时救下的萧晴，本名唤做萧秦，如今已是有萧之国的一国之君了。

这皇帝萧秦长相极为出众，身量修长，肤白胜雪，两弯黛眉修长入鬓，一片薄唇红润莹泽，一双桃花眼光华流转，不笑也带了三分媚意，若是刻意地笑一笑，更是容光照人，当得一句倾国倾城了。更难得的是他这番容貌艳丽更胜女子，却丝毫不带阴柔，即便是此时这般故意做出幽怨的模样来，也难掩眉宇间磊落气质，看着当真是赏心悦目。即便是见惯了美人的云岚界一众修者，见到这皇帝的相貌也忍不住要赞叹一番。

只是此时立在他对面被他这样故意痴痴望着的印无拘却是不由打了个冷战，只觉被他盯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脸色也冷了下来，没什么好气地说道：“皇帝陛下说的哪里话？旧时相识，自是不敢相忘。但我只记得相识的是位姐姐，哪里识得皇帝陛下？”

“咦——”皇帝萧秦闻言，不由咦了一声。这一声叫他说得当真是婉转动听，可惜站在他对面的印无拘只觉得听得心头发憷，叫人不由抖了两抖。

萧秦仍是笑意盈盈，像是刚刚想起来什么一般，拿手指轻轻点了点额头，浑不在意地略略转过头，冲着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楚焕问道，语气中颇带着些疑惑之意：“怎么他不知道的吗？朕记得当年告诉过他朕是男儿身啊？”

他这语气，配合着这幅浅笑的神态，印无拘只看一眼便知，这人绝对是故意的。故意不告诉自己，也故意装作不记得没告诉过自己，就为了看自己此时的窘态。

见他如此惺惺作态，印无拘气得手都有些抖，却又有些无奈。

当年他便被晴儿姐姐耍得团团转，被他支使来支使去地做这做那，如今又被他这般耍弄，却又偏偏发不出火来，倒也是这人的本事了。

印无拘心中不由苦笑，不免回想起了小时候二人相处时的情景。他本来也并不是认真生萧秦的气，此时见他这般洒脱的无赖模样，那本就算不得真的气又更去了几分。

楚焕跟在皇帝身后，眼见着他故意去撩拨如今已长大成人的拾儿，心中也是无奈。此时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更是把云岚界来的一众仙长都晾在了一边，而且看去一副颇为乐在其中的样子，只怕若是不拦住他，他还要继续逗弄下去，只好越前半步，无奈地说道：“陛下不记得了，当年拾儿小兄弟走得匆忙，陛下没来得及告诉拾儿小兄弟真相。”接着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陛下，叙旧可容后再叙，众位仙长都等着陛下哪。”

萧秦意态悠闲地耸了耸肩，慢悠悠地拿眼睛瞟了楚焕一眼，一双桃花眼好似会说话一般，似乎是在埋怨他为什么要阻止自己。

只是楚焕同他自幼相熟，多年相处，早对他这幅作怪的神态见怪不怪了，根本不为所动，恭恭敬敬地低垂着头。

“楚卿说的是，是朕猛然间见到旧友，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还望众位仙长莫要见怪。”萧秦见楚焕不再理他，也只好转向瞿明轩等人，开口道。

瞿明轩笑道：“陛下客气了。只是我倒不知，慕一师弟还有师侄原来同陛下是识得的？”

林慕一微微颔首，答道：“多年前我同无拘外出游历曾到过文丰州，同皇帝陛下曾有过一面之缘。”

萧秦也接道：“哪里是一面之缘，当年林先生数次救朕性命，并一路护送朕千里，平安归京。若无林先生，只怕也没有朕的今日了。林先生高义，不以为意，但林先生的恩情，朕是不敢忘的。”说到这里，萧秦也不由收敛了玩笑的神态，颇为诚恳地望向林慕一。

他幼年时身世坎坷，境遇大起大落，但若说到其中转捩点，便是遇到林慕一和印无拘二人。

跟随二人，他曾见过生死，也曾见过神迹。曾到过环璋秘境，也曾被大能点拨过。他曾见过那样不同于凡俗的世界，眼界自然已不是一般的君主可以相比。

而当年环璋福地中那位大能赠与他的锦囊他一直挂在腰间，却从来没有打开过。

当年璇玑真人赠他锦囊，许他有求必应，心想事成。在这二十年来，他也曾多次经历险境，遇到过万难之事。有那么几次，他也曾想过打开这锦囊，求助仙人之力，最后却都忍住了，没有打开那个锦囊。

只因他坚信，若他真是如仙人所言，将要踏这凡世间巅峰的那个人，又怎能因这一点小小的波折便轻言放弃，求助于仙人虚无缥缈之力？而他总觉得，自己的极限并不在于此，还远远未被逼到要打开锦囊的那一刻。

一次次地，他拿起锦囊又再放下。而一次次地，他也最终都能凭借自己的能力逢凶化吉，一步步走权利的巅峰。

这也让他终于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