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罗昏昏沉沉被扶上了马车,头靠在马车内壁上,感觉到马车正在缓缓地摇晃前进。她翻了个身,坚硬的木制马车内壁硌得她十分难受。汗水沿着发丝滴落,不透风的马车内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她在马车内换了很多坐姿,再加上天气炎热,她怎么做都感觉十分不舒坦。正当她翻来覆去左右为难之时,马车停了下来。
她觉得奇怪,爬到马车门附近,掀开前方的布帘,朝车夫的方向问了一声:“出什么事了?”
前方传来车夫的回答:“前面堵住了,我们离最前面有点距离,不知道前方为何堵塞。”
门罗探出头,朝前方张望。只见一片马车组成的长龙沿着街道长长排开,有些甚至挤占了对面的车道。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满是车辙印和马蹄印。远处皇城的巨大万象神宫巍峨耸立。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这样吧,我把车费付你,我就在这里先下去了。”她伸手掏出钱币准备付给对方。
对方自然愿意,伸手接过并让开了下车的位置。门罗扶着车厢前方的扶手,小心地下了马车。她的运动水平不算太好,比不过云萝的身轻如燕,对门罗来说,一切求稳。
好在当下她的生活里需要运动神经的地方并不多,最多因为工作关系骑骑马。马球和蹴鞠这些她并不参与,偶尔看看别人打一打。不过云萝倒是此中高手。
沿着马车长龙朝前走,听着周围多辆马车载员的抱怨,也有不少人和门罗一样选择弃车步行。太阳逐渐升到天空正中,灼热的光线让整座城市的温度骤然上升。门罗抹着汗水,感觉自己靴子内的温度都在不断地攀升,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马车长龙的起点——好几个洛阳府衙的差人正在一处地点多方勘察,询问周围的围观人群,似乎是为了捉拿江洋大盗风不留而拉起了封锁线。
看来此路不通。门罗立即往回走,迎面看到不少前来询问道路堵塞情况的人,也有不少人拐到其他辅路绕道而行。门罗顺着人群的方向走,往相国寺所在的地界走去。那里北上天街,穿过光德坊便可到达她此行的目的地。可是走到途中她就遇上了本想拜访的人。他神情憔悴,形容枯犒,忧心忡忡,正是在门罗离家出走之后帮助她进了御马监的何之涣。
门罗停下了脚步,看着何之涣心不在焉地从她面前走过,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于是她跟了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何之涣吓了一跳,如梦方醒般惊讶地转头看着来人。一见是门罗便又恢复了一张苦瓜脸,朝她拱了拱手:
“啊,是你啊。好久不见。最近过的好吗?”他虽然还是一脸愁苦,但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但是他眼神游移不定,根本没有看着门罗。
“好久不见。我还是老样子。怎么了你这是?像是丢了魂一样。”门罗也朝他拱了拱手,小心地窥探着对方的神色。
“唉。你知道风不留这个贼吧。”何之涣才回了神,叹了口气。
“嗯,略有耳闻。这家伙在洛阳城内到处搞事,所到之处鸡飞狗跳。此人又特有表现欲,每次出场都要弄得跟万人空巷的戏子一般。偶尔会行侠仗义,但是更多的时候是个麻烦制造者。听说上次他把相国寺和尚们念经的木鱼全给偷了,然后隔天全给放到应天门的城墙上。还留了一句‘风不留声,雁不留痕;事来心现,事去心空’。在洛阳城出尽了风头。洛阳府尹十分震怒,但是一直抓不到他。刚刚我过来的时候还看到他们在排查线索呢。”
“这次遭殃的是我家……”何之涣扶着额头,万般无奈地说着。
门罗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该说什么比较好。
“通知洛阳府尹的也是我……”他捂住了脸,“后面调查现场他们嫌我碍事,就把我打发回去了……”
“……”门罗默默地在心里同情了他一把。这也太惨了。
看着何之涣垂头丧气的样子,门罗没有说话,只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伸出食指指着自己说:
“要不,也让我看看?我还没见过风不留的作案现场呢。来来来,让小弟我也开开眼?”
“开你个头啊。净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告诉你,这可不是什么名胜古迹,可以让名人雅士提提词写写诗的地方。”何之涣瞪了她一眼。
“提提词,写写诗?哦?风不留还写了诗?”
“就是那个‘风不留声,雁不留痕;事来心现,事去心空’。写在书房的墙上。”何之涣没生好气地咬着牙。
“是什么不见了啊?”
“王用晦的画作《山寺晚钟》。”何之涣看着门罗眼中洋溢着明显的好奇光芒,心中突然产生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卧槽,狗大户!你居然有这好东西也不让我看一眼……”门罗瞪大了眼睛,伸出食指大叫。
吓得何之涣赶紧捂住她的嘴,等到门罗安静下来,才放开了她。
“这也不是我的啊……是我家里的。我祖父天天拿着它当宝贝呢。毕竟是画圣王用晦的大作。他天天早上用完早饭就躲进书房慢慢欣赏,某天他推开书房大门,发现挂在墙上的画不见了,墙上还写着那句诗。祖父气的当场就摔了杯子,家人赶紧请了洛阳府尹过来,毕竟现在天下最想抓住风不留的人就是他了。”
“可我觉得洛阳府尹怎么有些疯魔了……一拨就跳的感觉。”门罗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这天气也真热。
“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他疯魔了。连陛下都知道。但是他就本人不知道。我都要同情他的下属了……不对,最应该同情的人是我吧!我祖父找不到画,也抓不到人,把怒气全都撒我身上了。我现在深切怀疑自己是不是他亲生的孙子。和弟弟比起来,我感觉就是我爹在外头捡的。”何之涣整张脸垮了下来。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想到自家的情况,门罗也默默抹了一把辛酸泪。她拍了拍何之涣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
“哎呀,这时候老年人痛失挚爱都是很不理智的。所以我们就离他远远的,别去触这个霉头。来吧,我们先去你家书房看看吧。”
“我才不去触那个霉头,才不自找麻烦呢。可麻烦总是找上我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近耳语,门罗也是费了很大劲才听清。
他们晃晃悠悠地走在泥土路上,顺着周围屋檐的阴影朝前走。盛夏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灵。他们其实本就汗流浃背了,在阳光下一烤,更是晒人。门罗抹了一把汗,感觉身上都快被汗水淹没了。拐过十字岔路口边上的茶馆,他们总算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何之涣家的大门。
何之涣的父亲是当朝户部侍郎,在御马监还算有几分人情。当初何之涣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说服了他父亲,让门罗进了御马监。这个目前来说还是一个谜。何之涣也不肯说。不管怎样,门罗对他是十分感激的,曾经上门致谢问候过几次。
何府的门房已经认识门罗了。他笑着打开门将门罗迎进去,一抬头:“少爷,您这么快就回来了?”
何之涣挥了挥手,不愿多说:“嗯。就是这样,我有客人,先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