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突的一怔,眼神随即有些暗淡,微微低下了头,可还是铿锵有力的答道:“楚将项燕,还是他。”
王翦瞪视着李信,质问道:“你两次大败项燕,为何那一仗却如此狼狈?项燕军中是否有什么变化?”
李信叹道:“项燕治军,庸庸碌碌,毫无作为。计策谋划也是平平无奇,没什么能耐。那一仗本来能取胜,只怪我等太过大意了。”
王翦怒道:“四位柱国将军皆在军中,岂有大意之理?那项燕再怎么调兵遣将,也绝非你等对手。项燕军中,必然有变!老夫问你,城父一战,楚军大先锋是谁?”
李信道:“项燕长子项伯,为前军主将,是大先锋。”
“何人总督粮草?”
“次子项庄,为后军主将,总督粮草。”
“项叔何在?”
“项叔在各世族之间奔走游说,招募新兵。”
“项梁何在?”
“项梁在楚宫与大营之中来往调度,以防君臣生疑。”
王翦又向李信靠近几分,脸颊几乎贴住李信额头,问道:“项燕中军大营,何人为副将?何人持剑督战?何人出谋划策、计定三军?”
李信哑口失言,不知如何作答。
他与项燕对阵,不过几个月光景。秦王政二十一年秋,李信率军南下,一路高歌猛进,连破楚地十余城,直至城父。二十二年春,李信、蒙武本与王贲、蒙恬商议城父会师,做最后决战,然而楚军忽然从天而降,自四面方杀来,一举冲散秦军大营。之后便死死咬住秦军,追砍了三天三夜,从淮南到淮北,狂奔几百多里,几乎将秦军杀了个死绝。李信压根就没有时间反应,更别提打听项燕军中底细了。
王翦见他久久不语,追问道:“谁?你仔细想一想,到底是谁在出谋划策?”
李信苦思冥想,表情十分痛苦,可他确实想不起来。
这时,王贲突然说道:“项燕军中,到底是谁在出谋划策,确实难以知晓。不过,至于监军督战的,似乎有这么一号人物。当时李将军与蒙老将军在东,我与蒙恬将军在西,曾听到一些传言,说是楚国君臣不和,楚王负刍派了一名公子前来监军。名为监军,实际上是监视项燕,以防不测。”
王翦心头猛然一跳,转过头来盯着王贲,问道:“那公子是谁?多大年纪?”
王贲摇了摇头,“孩儿曾派间人细细打探过,考烈王之下的几十位公子王孙,都在寿春,并无一人外出。监军公子到底是谁,实在难以知晓。不过这都无妨,哨探曾有密信回复说,那公子不过十一二岁年纪,不在寿春出生,说是监军,其实是项燕与负刍的双面人质,用来平衡君臣关系的棋子而已。父亲,你深夜前来,到底……”
王贲正要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抬头看时,其父王翦神情游离、脸色煞白,正一边流泪一边悲悯的向院外走去。
几人急忙追了上去,拦住王翦问道:“到底怎么了?”
王翦一把将几人推开,嘶哑着嗓子吼道:“四位柱国将军,老的壮的文的武的,全都有!打不过一个小孩!二十万大秦铁骑,被杀的满天下乱窜,狂奔了三天三夜,头都不敢回!十三万将士、七名都尉将军,全都死绝!你们跟了我半辈子,打不过一个小孩!”
王贲一脸茫然,问道:“父亲,这,这究竟是何说法?”
王翦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可还是扯着嗓子吼道:“滚!你给我滚!我打了一辈子仗,我该找谁要说法?滚!”
天空中暴雨滚滚、电光霍霍,将整座咸阳城照射的白昼一般。王翦形单影只、遍体湿透,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向城外走去。
王贲李信等人想追又不敢追,只得连连给躲在门后偷偷哭泣的王离使眼色。
王离一抹眼泪,跑到王翦面前,跪在雨水之中,叫道:“爷爷!”
王翦身体颤了颤,回头看着他最亲爱的孙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伸手摸了摸王离的脸颊,仰天长叹道:“你天生将才,年纪虽小,可已有名将之风。日后前途,必在你父之上。可是孙儿,你生不逢时啊!你此生遇到这号人物,终究没有出头之日啊!大秦有南雄,当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王翦嗓子既哑,说话便没有声音,况且此时暴雨仍浓、雷声正旺,众人耳朵里轰隆隆的,什么也听不清。
最后,王翦对着王离摆了摆手,扔下一句:“好好用功,不要,不要与……”
他话没说完,就叹息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