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秋夜清凉如水,微风卷着沿街店肆的幡子,轻轻飘飘地晃荡着,像也在为店家招揽着生意。街道上不论是汉人、鲜卑人还是契胡人,除了那样貌上的差别外,鱼贯而过的背影都在汉服之下,显得那么的和谐统一,人们徜徉在久违的繁华中。街道上最吸引人的莫过是那些酒肆,斜倚在门前的沽酒女穿着红红绿绿的衣裙,妖妖娆娆的在店门口卖弄着风情,偶尔的一段胡舞,挑逗着那些浪荡的公子、无事的游民和自命清高的酸腐书生,各个忍不住被自己眼珠子勾着进了店门。点一壶清酒,配二两牛肉,搭几个小菜,或三五成群,或一人自斟自饮,互说着轶事,闲听着古今,纷纷杂杂的一番喧闹之景。
洛阳城中最热闹的酒肆莫过于城中心的忘忧居,门前对联书着陶渊明的《饮酒》: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只因这酒肆老板姓陶,便自己给自己安了陶渊明后人的名头,不过是为了吸引那些自认风流的文人骚客驻足罢了。论这酒肆还是在洛阳城中稍有格调,且不论那店内装饰皆以陶渊明诗歌为屏风、为幡帘,便是那一壶一碟,一碗一勺,都处处以一两句名句点缀。店内唱曲的歌姬,也是素雅罗裙,略施粉黛,纤纤玉手弹着那琵琶,咿咿呀呀地唱着古诗编排的歌曲。这份风流雅致,引得很多达官贵人也来捧场,那些想谋个前程的也挤破头每日的往酒肆里面钻,思量着遇见一两个贵人。只是今日他们并不知道,坐在一隅,唤做菊居的包房内,坐着乃是当今天子和他的皇后。
英娥这是当了皇后之后,第一次随着元子攸乔装出宫,自是欣喜。她脉脉含情地望着元子攸,一手悄悄伸去勾住元子攸的小手指,一副小女儿状的娇羞可人。“相公,这许久不出门,洛阳城的繁华竟和书里说的一样。”
“夫人又说傻话,书中文字不过寥寥数句,如何能显示出这番情景。想是夫人也在埋怨为夫,以后多带你出来游玩如何?”元子攸笑着夹了一块桂花脍鹌鹑,“试试他们家的新菜,用上等的桂花蜜腌制的,鹌鹑肉蜜而不腻,花香沁人心脾。”
英娥张着嘴让元子攸喂自己,细细品着,“果然好吃,一会打包一份,回去让家里厨子试着做。”
元子攸哈哈笑道,“你若想吃,直接让他家厨子去家里便是,或是问了方子,何必这么麻烦。”
英娥摇摇头,“人家就靠着这手艺招揽生意,也是千辛万苦试了多次才做出的,我们怎么能不劳而获,便得了人家的秘方。不若带回去自己品着味道,慢慢试着做,一来是情趣,二来也能做些改进。这菜我吃着甚好,就觉得这肉腌制的时辰没把握好,时间久了些,入味的香气过浓郁,反而失了这肉质的鲜美,便是不及了。”
“夫人如此用心,是想学着做给我吃么?”元子攸笑着坐近英娥,发觉她的手有些微凉,握着她的两只手轻轻揉搓,温柔问道,“却是冷么?怎么手这么凉?绮菬赶紧去给夫人拿个披风。”
“夫君若是爱吃,明日便做给你吃。”英娥笑着唤住给她拿披风的绮菬,对元子攸说道,“相公,我不冷,若是手是暖的,怎能得夫君如此爱怜?”
元子攸笑着将她搂入怀中,“是了,若是暖了,我又怎么尽些殷勤,让夫人开心?”
英娥含羞笑道,“这菜我回去定要学会了,给夫君多吃些,今日的话说的竟是比这蜜还甜,我要每天都听。”
“好,夫人换着花样给我做菜,我负责换着花样说话讨你欢心如何?”
“这做菜不难,就怕相公你哪天词穷了,我可不依。”
就在他二人卿卿我我正说着话时,酒肆的门帘打开,又新进来了三男两女,那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似刚从外地入京。中间的一位夫人虽衣饰朴素,却瑕不掩瑜,那气质风范着实是大家出身,身边的丫鬟长的也娇艳如花。店小二领着这行人在菊居对面的竹居坐下,让安排了些酒饭,夫人出手也阔绰,打赏了小二一两碎银。喜得这小二腿脚都快了些,片刻便把饭菜上齐。这夫人见饭菜备齐却不急于动筷,左张右望,似在等人。
英娥见了她的气度也忍不住多看几眼,悄声对元子攸道,“没想到这样的大家闺秀,也会来这般的酒肆。”
元子攸斜眼看了对面一眼,扭头看看英娥,笑着捏捏英娥的下巴道,“你难道不是?论尊贵,普天之下,谁人及你?想是等她夫君吧,就你好奇心重,一直盯着人家看。”接着吩咐张郜颂道,“听说这里的歌姬是可以点曲的,小颂子你去跟那歌姬点首《幽兰生前庭》,陶渊明这首诗,我觉得不错。”
“可是那诗句说的鸟尽弓藏的不得志,夫君如何喜欢这首。”
“陶公能针砭时弊,说出自己的归隐之由,我若得贤臣,定不教他郁郁不得志。”元子攸说完看了眼英娥的神情,补充说道,“一个拿笔的书生,你让他种田,草都锄不动,更别说知道播种季节了,养不活家人,那闲情逸致不过是死不承认不该辞官罢了。所以你看那温子升动不动不是死谏就是辞官,一副一箪食、一瓢饮便足够的样子,我看着就来气。我是生怕他不事稼穑,饿死了他自己事小,拿笔杆子说我的不是,岂不是太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