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音殿内的布置依旧奢靡,正殿一架根据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所制的漆昇风画屏风将内外室分隔开来,一个造型若蓬莱仙山宝境,雕刻着祥云异兽的宝篆博山炉,内焚苏合香,清新雅致,却不似之前那潘外怜只爱龙脑香,香气过于浓郁反而失了这炉的寓意。绛纱琉璃帷用金丝线绣着飞仙图,帷上仙鹤皆是用真鸟之羽覆之,帷幕四角缀以琉璃夜光珠,以达到昼夜通明之效果。潘外怜当日最爱的蟠螭纹铜镜一尘不染地静静地在紫檀龙凤纹妆台之上,似乎等着下一个对镜梳妆的佳人,实实是“华堂垂香雾,仙自镜中来。”
看着这些旧景,英娥不免唏嘘,她知道父亲尊重母亲,只是这满屋的奢靡如何是母亲所需,浓墨重彩的金碧辉煌,反而晕眩了人眼。沉思间,身后传来母亲熟悉的呼唤,“娥儿,娥儿。”
英娥回身看见北乡公主已换上宫服,身旁站着多年未见的妹妹青苧,母亲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她再也忍不住思念之情,飞扑进母亲的怀中,放肆地大哭起来,“阿娘,娥儿好想您啊。”
青苧还似儿时那样轻轻牵了牵英娥的衣袖,“姐姐,阿娘才在郑太妃那哭了半天,险背过气去,着御医看了说,让阿娘切莫恸思,姐姐且劝劝阿娘吧。”
英娥听说立时收住哭泣,关切问道,“阿娘如今可好?英娥是看了阿娘太过激动,阿娘切不可再哭了,去榻上歇息一下吧。”
北乡公主擦拭着眼泪,拉着英娥的手依榻而卧,“本也没有苧儿说的那么严重,只是近些日子身体大不如前,总觉劳累,郑咸神巫说我是心思重了,为我做了场法事,如今大好了。今日不过是见了故人,谈及往事有些伤怀,却也无妨。”
青苧蹲在北乡公主旁边,孝顺地为她捶着腿,宽慰道,“阿娘诸事还是看淡些吧,毕竟阿爹才是您一生的依靠,何苦惹自己伤神?再者说,那郑太妃如今母仪天下,也不需要母亲为她烦心,毕竟还有皇上和她的儿子元子直在呢。”
英娥起身将青苧替下为母亲按摩,以尽些许孝心,她看见青苧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出脱的愈发明艳动人。英娥长得与尔朱荣像些,这青苧却遗传了她亲生母亲的清丽,黑色的眼珠透着安静,英娥心里更是欢喜,“一晃这么多年,如今见妹妹都长这么大了,阿娘也该为妹妹想门好亲事,觅得一如意郎君才好。”
青苧脸红,娇羞嗔怪,“姐姐还是一如以前就喜欢欺负我,我才多大,根本不急呢,不劳姐姐现在操心。”
“哦,不要现在操心,好啊,那你说过多久操心合适啊?”英娥打趣道。
青苧女儿态尽显地藏到母亲怀中,“阿娘,姐姐惯会欺负人,您也不帮苧儿。”
北乡公主见两女逗趣,稍觉心宽,辛酸一笑,“却是想着呢,只是这人选还要思虑一下,青苧还小,我舍不得现在就给了人去,还想多留几年陪陪我呢。刚刚在郑太妃处看见皇上和他兄弟元子直都在那里伺候,十几年不见,子直的儿子元宽都十几岁了,真是过得太快了,如今相识的宗亲寥寥可数,有旧情的就更少了。我看那子直身体似乎不好,听说从南郑归来便感染了伤寒,旧患溃烂,身子着实有些虚弱不堪,不禁心下伤怀。”
青苧眼中掠过一丝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涩,英娥捕捉到后却突然害怕妹妹也是看上了元子攸,心里有些酸意,也想母亲转移哀思,便以戏谑的口吻问道,“妹妹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若是有了,阿爹阿娘正好在京,直接给把这婚事办了多好。”
北乡公主被逗笑了,她爱怜的轻拍英娥的脸蛋,“你妹妹这进京才一天,她如何认识人去。倒是你,阿娘得让你阿爹为你打算一下,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宫里,耽误了好年华啊。”
“那自然是姐姐先定了亲事,早日给我个亲外甥抱抱才是最好的。”青苧搂着英娥笑道。
英娥心里还是忐忑,也不便明说,跟母亲寒暄几句,说了将去参加千僧斋的事情。
北乡公主深深叹口气,“从没想过,她竟然会死在你阿爹手里,嫉妒了十多年,到头来竟发现嫉妒错了人。你阿爹以郑太妃的名义为她办的千僧斋,阿娘自然也不便去了。你让苧儿陪你一起去吧,代我尽些心吧,也算是为你阿爹偿还些罪孽。这一日,我也有些乏累了,你带着妹妹在宫里走走,她这些天跟着我也憋闷坏了,总想着能四处逛逛,可我精神又不大好,你们散了,我也正好睡会。”
英娥听从地伺候完母亲就寝,便带着青苧去自己宫里坐坐,青苧见蒹葭宫装饰素净,脱口而出,“这里就是姐姐的住处?比我们尔朱川的家都要简单许多,是因为姐姐一直不受宠么?”意识到自己失言,青苧捂住了自己的嘴,偷看英娥的神色,却看英娥没半分伤感,心里却是松了口气,圆话道,“不过姐姐也自不是那种媚俗之人,只喜造作之物。那徽音殿内实在让人头晕目眩,就那幅屏风好些,放在那里,总感觉有点嘲讽之意。倒不似姐姐这里翠竹幽莲,素净雅致,反而多了几分高贵。”
英娥见妹妹还是那样心直口快,一点也不恼,让绮菬拿出玉蓉枣泥酥和梅花奶酪饼,“这个殿是当年胡太后的居所,特意赐给姐姐我的,这些事情说与你听,你也不懂。不如先用些点心,我记得这是你最爱的糕点,今日起早特意为你做的。再配上这竹叶露水煮的青梅茶,最是消津止渴,又不伤及脾胃。”
青苧接过茶品了一口,果然清香甘甜,“难为姐姐离家这么久,还记得妹妹喜欢的食物,只是妹妹如今却是吃的少了。在家常听阿娘说,姐姐这些年在宫里过得并不好,妹妹着实担心了许久,所以才有刚才的误会,今见了姐姐气色不错,方才放心了。”
英娥淡淡一笑,“既入了宫,便没什么好与不好,虽是不蒙圣宠,却本就不是我所求的,也过的清静。对了,妹妹今日见到皇上了?”
青苧轻轻点头,若有所思的问道,“见了一面,不过是请安罢了。姐姐,为何皇上即位这么久还没行登基大典,连皇上的父亲都没被追封,不是应该尊为先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