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的几个弟弟都在,才五岁的尔朱菩提和三岁的尔朱叉罗吓得哇哇大哭。尔朱兆见英娥不信自己,一直不依不饶地哭着捶着自己的后背,气急败坏地冲回营帐,拉来叔叔尔朱世隆来为他的行为评定对错。
英娥本以为叔叔来了会训斥尔朱兆的凶残,没想到尔朱世隆听完经过竟哈哈笑道,“我的小英娥,你还小,所以你不懂。这世上,莫说是一匹小马,哪怕是个人,只要不为你所用,都可以杀鸡儆猴。小英娥,那马还没死,它摔了你,你现在是想救它,还是再给它一刀,你自己决定。”
尔朱兆见叔叔帮着自己说话,将还滴着血的宝剑递于英娥,“咯,拿着,是杀是留,你自己想。你是养在太阳下的孩子,自小便被叔叔婶婶疼爱,如何见过那乌云下的杀戮,你看着这草原的肥沃,可是你想过,那是我们契胡多少勇士的鲜血灌溉的么?我的尔朱英娥,你是我们尔朱川上的明珠,你需要看见的更多,今天哥哥不过是提前让你看见,免得你以后禁受不住罢了。”
英娥听着叔叔和哥哥的话,似乎觉得有道理,她渐渐停止了哭泣,缓缓接过尔朱兆塞给她的宝剑,看着地上吐着血沫,试图挣扎想起来的小马,她有些于心不忍,犹豫了。
尔朱兆在她身后叫道,“真是个女人,不过是杀匹马而已,磨磨唧唧的。”
自小要强的英娥见尔朱兆看不起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凭什么看不起我?巾帼不让须眉,你听过没有?”
尔朱兆回道,“知道我识字不多,还天天跟我拽文,你这半晌了还不动手,我肚子都要饿了。随你吧,我先回去吃饭了。”
英娥拖着宝剑冲到要走的尔朱兆面前,“别走,今日我便要你看着才行,省的背后笑我。”不过宝剑对她来说太重了,她用力将宝剑扔到地上,从尔朱兆腰间直接拔下一把小刀,一步一步走到小马旁边,对准马的颈动脉一刀刺下,迅速划开,马最后嘶鸣了一下很快断了气。溅出的血珠和着英娥脸上未干的眼泪,顺着那娇艳的脸庞滑下,英娥满脸是血的转过头看着叔叔和哥哥拍手称赞,远处闻声而来的父亲也对她眼里满满的赞许,只是母亲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忧郁,她至今没有明白母亲为何没有夸她。
现今她杀了个敢监视主子的小太监,元子攸的质问让她心中不服,难道这么多年的道理都是错的吗?她又有何错,她冒着杀头的危险去顶撞元诩,火烧宣光殿,丢下还在养伤的绮菬逃出瑶光寺,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他们元氏的大魏江山不败于阉党佞臣之手么,现在她不过杀了个小太监以儆效尤,就要受到元子攸的指责,他是怕了吗?英娥抑制着怒气,这么久在宫中的隐忍、委屈,一下子迸发出来,她近乎失控地质问道,“你这是在说我心狠手辣滥杀无辜吗?一个为奸佞小人卖命的人,是为不义,一个奴才敢监视主子,是为不忠,一个助纣为虐,不忠不义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元子攸见她越说越激动,他伸手将她的胳膊拉住,一用力拉她入怀,另一只手摸着她的头,将她的脸紧紧埋在自己的心口上,“好了好了,是我说重了话,不要生气了,你再这样吵嚷,万一引来了人就不好了。你说的也有道理,他助纣为虐,是死有余辜。当务之急,我们先将尸体处理一下,赶紧谒见静思师太好么。现在我却有些奇怪,都已经这半日了,按说白整带的都是精锐来追我们,也应该想到我们会来静思师太这里,只是追兵为何迟迟不到,许是我想多了。对不对,娥儿。”
英娥被他这样一抱,一声娥儿唤的,怒气瞬间化为委屈,她毫无抵抗的嗅着元子攸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淡淡的让人迷醉的男性气味,她开始依恋这样的感觉,不愿分开。当他拥抱时,除了他再没有其他真实的存在,直到元子攸扶着她的双肩将她从自己身上剥离时,她才恍若从一种脱离时空的境界中回到现实。
元子攸看着英娥兀自迷离的眼睛,用自己的衣袖轻轻为她擦去脸颊处的一块血迹,怜爱的说道,“去那河边洗个脸,这里交给我处理,清洗干净了再来找我。”
“你说的对,毕竟是条性命,我是冲动了些,只是想到太后在宫里受的苦,看着这群阉党,我便只有满脑子的怒气了。子攸,如今我冷静下来想了想,你说的却是不无道理,从小看惯了爹爹和叔叔们的打打杀杀,让我以为手起刀落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原来也应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明白了,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一个喜欢杀戮的人,我,我也不知道今日怎么了,想是我疯了,怎么就杀了他。我真的是第一次杀人,真的,你信我么,子攸。”英娥开始为自己的鲁莽有些难过,她担心自己的举动吓坏了元子攸,她怕被认为是一个残暴的人,她努力解释着想挽回在元子攸心目中的形象。她着急的开始语无伦次,差点哭了出来,她知道自己真的在意这个男人的感觉,谁愿意爱一个杀戮成性的女人呢?
元子攸看出了她的努力讨好,“好了,我信你是为太后抱不平,没事了,没事了。你看时辰不早了,快去洗干净了,我带你去见静思师太,乖,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英娥点点头,顺从的向河边走去,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一脸的血迹,开始让她惊恐起来,此时她意识到杀一匹马和杀一个人是不同的。她开始怨恨父辈让她自小便生活在战争中,见惯了的尸体,闻惯了的血腥,如今让她觉得反胃。她回头看着元子攸合上那个小太监的双眼,又用自己的方巾盖住了他的脸,那是一种仁爱,是对生命的尊重。英娥开始隐隐担忧,元子攸不会忘了这件事情,日后会不会成为他们的隔阂呢?英娥不敢再细想下去,她不敢再看元子攸,迅速的清理着自己的妆容和衣角被溅到的鲜血。打理完后,见元子攸已经处理好尸体,她将自己在河水里浸湿的一块绢帕递给他擦手,帮他整理了下衣饰,二人便一前一后走到竹屋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