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在宣光殿已经过了一月,骄阳也敛去了焦躁,眼看着乌云渐渐聚集,互相拉扯着遮掩住了它的耀眼,只留下一圈淡淡的光圈。大旱数月的洛阳,第一次迎来了一丝希望,人们欢腾着摆案焚香,祈求着老天爷的甘霖,他们在翘首相盼,也期待着这场雨水去洗刷这数月的血腥。
英娥这月余尝试了各种方法,却始终难以接近胡太后居住的西殿半步,只是偶尔可以看见在每日送饭的时候,太后宫女倚莲露出的那半张脸,她似乎不敢接触强光,靠近窗前总是用手遮挡着,可以想见那殿内的光线。夜深之时,她吹起笛声,可以隐隐听见有人在哭泣,她焦急的欲冲出殿外,每每被侍卫推搡回去。她心里越来越确定太后并非若外界所说的只是闭门清修,为江山祈福,也许她连清河王已死都不知道,也许还在心心念念的等着他来救她。
绮菬每当看见英娥低头沉思之时,就默默给她添上盏茶,今日她却没有这么做,在英娥目光停留处不作声的将一烛台搁置,只不停的用根银针挑拨着灯芯。英娥看看外面尚未昏暗的天,责怪道,“天还尚早,你却拨弄它作甚。”话刚说完,英娥顿悟,拍着自己脑袋跳起来,一把抱住绮菬,兴奋的叫道,“你这个鬼灵精,我明白了。你即是提醒了我,想必也是准备好受顿皮肉之苦了。”
绮菬慌忙示意她噤声,轻声道,“娘娘,小心隔墙有耳,奴婢愿为娘娘受了这顿皮肉之苦。”
英娥看着她眼中的无所畏惧,心里开始把她当作可以信任的人,她附耳对她交待几句,绮菬点头下去准备。
是夜,宣光殿北殿,先是一点微弱火光,转瞬蔓延开来,吞噬了殿内的窗帘布幔,侍卫见冲天的火光急急敲起了响锣召集起宫内所有人救火。英娥满脸是灰的披着个被子被绮菬搀扶着,跌跌撞撞的冲出门外,侍卫将她接至殿外。浓烟呛得她不住咳嗽,眼睛却不住环顾四周,这么大的火,胡太后定会转移出来。她穿过嘈杂的人群,拨开涌动的人流,终于在殿外屋檐下看见了伺候太后的小喜子,只见他蓬头垢面,身上的太监服打着各色的补丁,如何再是曾经嘉福殿内众人争相逢迎的总管太监,他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个药罐,用怀中的温度保存着药的热度。
英娥一把将他拉住,险些泼洒了药汁,“太后呢,喜公公,烦劳你带我去见太后。”
小喜子昏黄的眼眸,因见到英娥突然亮了,他哽咽着欲行礼,“英嫔娘娘,奴才见过娘娘。”
英娥扯住他阻止他的行礼,“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这些礼数,我也是冷宫的人,喜公公莫将我当娘娘了,只快些带我看看太后如何。”
小喜子一手抹着眼泪,一手向前指引着方向,声音沙哑的说道,“娘娘随奴才来。”转过一个弯,在通往太极殿的殿外拐角处停着一幅銮驾,周围围着十几个侍卫,小喜子指着銮驾道,“太后被接出来就被送进了銮驾,等着刘腾他们来。”
英娥气愤地说道,“堂堂一朝太后,还要等个太监来处置么?”说完自觉也伤了小喜子,抱歉的眼神传递给小喜子。
小喜子一脸无所谓的说道,“娘娘,自不是说奴才的,奴才只想太后安全,哪怕拼了奴才这条贱命。”说完忍不住又落下眼泪,又怕泪滴到药罐,便赶紧用袖子抹脸,疾走两步到了銮驾前,将药罐递于倚莲,小心翼翼的禀奏道,“太后,英嫔娘娘求见。”
须臾,銮驾中传来一阵柔弱的咳嗽声,一只明显瘦削的手掀开了轿帘,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两只凤目透着浑浊,英娥看着这个曾经风华绝代的大魏第一美人如今憔悴如此,忍不住悲痛,噗通跪下,跪着挪动到銮驾前,扶着轿竿哭泣,“都说太后是清修礼佛,几人知道太后被折磨至此,堂堂一朝太后竟终日不得见天日,传出去不遭天下人痛心么。太后,英娥无用,守着太后一月也不能尽片刻孝心,请太后责罚。”
太后虽遭逢劫难,却仍然保持着尊严和威仪,她示意倚莲将英娥扶起,轻声道,“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你近前来。”
英娥欲再上前一步,却被侍卫欲加阻拦,却被英娥眼中的寒光吓退,她走近更加清晰的看见太后形容槁枯,若明珠失去了耀目的光泽,暗沉的让人心疼窒息。太后示意她附耳过来,低声问道,“清河王如今葬于何处?”
英娥一听知道太后早已知晓清河王已逝,迟疑片刻,缓缓的从贴身内衣内拿出一个素白荷包,上面绣着岁寒三友,双手举过头顶奉与太后。太后见此状况,不由心里一凉,猜到几分。她忍不住哆嗦的手接过荷包,打开看见一条白巾上斑驳的血痕,她痛苦的闭上眼,长吸住一口气,憋住怕心疼被人看见,“他死的痛苦吗?”
英娥欲说假话安慰,却又觉得太后非一般女子,只有噩耗才能让她重新振作,只有她振作大魏才有希望,她此刻觉得自己真的残忍,“清河王是被乱刀刺死,浑身无完肤,永巷的青石上还有他爬行的痕迹,那方向该是想来看太后。”
小喜子带着哭腔跪在英娥面前,哀求道,“英嫔娘娘,我家太后凤体未愈,劳不得神,伤不得心啊,求您别说了。”
太后身子轻颤一下,倚莲赶紧将药碗递上,“太后节哀,身子要紧。”太后接过一饮而尽,紧紧握着药碗,沉默半响,微微泛红的眼眸闪烁着泪花,却强忍着心痛,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皇上每日朝务可曾用心?”
英娥思索片刻,再不忍心看见那张隐忍伤悲的面庞,低头轻声道,“英娥难得见到皇上,虽不知如何回答太后的疑问,想太后却也能猜到。”
太后放下掀着帘子的手,似乎不想再多看外面纷杂的场面一眼,低沉道,“好了,你也见了哀家了,却也该回去了,以后不必寻此下策来见哀家。这雨要下了,该来的人要来了。”
天终于撕开了郁积的乌云,鞭打着它的伤口,挤压着全身的水分,瞬时暴雨倾盆而落。须臾便浇灭了那肆掠的火苗,浓烟也渐渐散去。英娥浑身湿透立于雨中,开始瑟瑟发抖,绮菬脱下自己的外衣顶在她的头顶。太后的銮驾就在雨中摆着,布帘早已湿透,小喜子焦急的来回跺脚,指着侍卫长骂道,“不开眼的东西,这么大雨,让太后在此淋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