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是近几年来金狼雷氏的资料，事无巨细都在这里。”红袖把牛皮纸作封面的册子放在软塌旁的矮几上，脸颊上的红肿还未消去，眼神却平静得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破了相。

孟华裳自醒来后第一次仔细看这位“得力助手”，柳叶眉、大大的杏眸、樱桃小嘴、平常的神色像只猫儿般慵懒，却不懈怠，带着媚色的眼底深处是不易察觉的警醒，若不是原身太过出色，想必就是她做这傲芳楼的主事了。但实际上现在楼里的大半事务就是她在处理，谁让自己还不熟悉，怕露馅啊。

孟华裳心里轻叹一声，决定尽快接手，那位神秘的楼主还未现身，她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她没有拿起册子看，而是抬眼看着红袖：“脸上的伤可有让小蝶看过？脸容对寻常女子来说很重要，你生的这么美，切不可不放在心上。”

红袖闻言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受伤之后姑娘的性子变了许多，多谢姑娘顾念，红袖受宠若惊。”

孟华裳神色不动，如常地笑笑，笑容里有几分遗憾，不似凡人的脸上因此有了些许亲和和烟火气：“落月在世时我对她有亏欠，待她走后才蓦然发觉平日里对你们关心太少。如今虽然做不到亲如姐妹，却也想同你们亲近些。”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但是道理说得通就行。严格来说她们是主仆关系，主子这样表态了，做下属的自然配合。红袖应和了几声就不再去想她为什么一夜之间从高傲到随和转变的真正原因，专心地说起正事：“我们这次被破坏的暗哨是北境苍雪城里的一处，因此现在对苍雪城的情况不是很清楚。”

北境苍雪城？她可是清楚的很。心里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一种情绪，孟华裳垂眸压下。红袖见了以为她有些不悦，道：“凌菱已经派人前去查探，几天后应该就会有消息。”

“传信给查探的人，入城时务必小心，如果有什么不对的不要轻举妄动。”孟华裳了解华彦，城破后一个月从来都是动荡时期，各处密探都会找时机潜入，别人一个不慎就会放进去几个，可华彦在这方面比常人细致几倍，想要入城不会容易。想着这点还是她反复提醒他的，孟华裳就想苦笑一番：“彦王此人机变多谋，务必小心。”

红袖很少听到她这样再三叮嘱，也正了颜色道：“姑娘放心，苍雪城的情报是重中之重，这次我们派去的都是精英和死士，不会误事。”

“那便好。”淡淡地应了一声，眼神滑过几上的册子，她挑了挑眉：“我们的密探向来做得不错，但不可掉以轻心，近来天下可不太平。”

东南两海灾变引起不安、华朝皇帝突发病症，内部各派系蠢蠢欲动、北境虽然平叛成功但简行陆仍旧外逃、西域顺位继承人现身……四面八方都不稳定。不过现在这又关她何事，前生兢兢业业勾心斗角得都生了早衰之象，现世她只是个情报网里的小头目，这繁华人间自当好好体验。

红袖没有察觉孟华裳的心思，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那位雷公子说要送一个人过来，姑娘为什么答应了？不怕是探子吗？”

孟华裳笑道：“西域公主会做探子吗？”即便是来做探子的，傲芳楼也没什么可供她探，情报嘛，怎么可能只有一个据点。

红袖却被惊住了：“西域公主……乐芭儿？她不是失踪了，怎么会突然会出现在中原，还是凤城？”

“所以啊，这事需要我们研究一番。不过与其把她放在外面再派人跟着，不如直接放在眼皮底下。”孟华裳拿起册子翻看起来，语气十分随意：“目前不知道是雷家的意思还是雷公子的意思，但不论是哪种，既然敢这么做，背后就一定有倚仗。一会儿那位公主来了，你派几个机灵的人去照顾着。”

“需要查探一下吗？”

孟华裳摇头：“不必，查也查不出什么。傲芳楼最近被人盯着，贸然动作反而坏事。”

“属下明白了。”红袖点头：“姑娘若是没别的事，属下就先退下了。”

“嗯。记得去小蝶那里拿药，女人要珍惜自己。”

红袖一愣，眼神微动，低低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屋内，孟华裳看着桌案上香炉浮动的烟气，勾起一个微笑。恩威并济，看似简单，却是最直接有效的御下之道。

她躺倒在软榻上，把册子举到眼前，纤秀的指尖划过册子上的墨迹，看着看着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金狼雷氏，剑修大派。数十年来以天狼剑法闻名江湖，和潜渊谢氏、栖云山庄并称武林三剑，除去没有另两家源远流长外，是个名副其实的武林世家。这一代家主雷正辉不像上代家主一般有开疆拓土之才，用来守成也是绰绰有余，可是守成也要没什么大变故才行。他遇到的第一个变故就是已经成婚十几年的自家妻子身份突然成谜，在仔细查探询问之下，妻子竟自杀身亡，独独留下一个几岁大的儿子。他们夫妻向来琴瑟和鸣，是江湖上被人称道的神仙眷侣，一朝家破，叫人唏嘘不已，雷正辉就此有些精神颓唐。第二桩变故就是朝廷征西时严查中原西域人，他的妻子虽然已经离世，但丝毫不妨碍朝廷几乎无孔不入的探子。那时朝廷严防江湖势力和政军勾结，官家又一边看不起江湖粗人一边强取豪夺，无奈之下雷正辉又添心结。家主无心派中事务，手下自然心有懈怠，一来二去的雷氏竟渐渐有些衰落之象。幸而儿子长大成人，继承了爷爷的雷霆手段，把雷家整顿的上下一心，实力重新提升。

光看这些，只是一个年轻人重振家族的过程，可让孟华裳在意的是雷夫人至今未明的身份，和册子上的一行小字：“天华十四年初，雷氏建立传讯点，训练血鸽，疑似直通贝越城。”

贝越城是异域和中原边界处的一座小城，除了是个四方来往的交通枢纽外十分普通，普通得傲芳楼都没派人去仔细探过。可曾经在西域生活过数年，又亲自参与征西的孟华裳知道，贝越城在百年前是一个战场中心，地下有着巧夺天工的复杂暗道，必要时足以埋伏下一支小型军队。华彦同样知道，因此派了人严加防范，然而百密总会有一疏，谁知道现在在北境忙碌的华彦还有没有关心着西域？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敏锐的直觉让孟华裳心里生出了许多想法，然而直觉终究是直觉，有些事还是要有实证。况且，着急和关注的也不该是她，她不是华裳，没有那些感激和仇恨，自然也不用上赶着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