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是是是……”赵树人就是一个天才演说家,在他的鼓动下,大家开始磨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吃还是干,不得而知。
能够参加项目团队,对于洪庆他们来说有两重含义。第一,他们的工作得到了领导的认可,不然不会把他们选调到这么重要的岗位上;第二,参与新项目能够尽快得到提拔,原先的车间管理岗位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且萝卜们正年轻,现如今能够跟项目从头做起,对个人以后发展大有益处,可以拓展人脉,增强竞争优势。
听到自己入选新项目建设范于洪庆高兴的不得了,范兵却是悲喜交加。同时参与项目团队的还有张连波,张建村等人,刘静还在老厂,没有变动。
临行前的晚上,月光皎洁,透过树梢照在行人的脸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冷的味道。刘静来到范兵的宿舍,为他送行,于洪庆也在。知道范兵要调到二厂后,刘静心情很复杂,依稀有点高兴或是解脱,还有种无法表述的失落。“到了那里注意安全,别逞强,天寒地冻的一定得小心。”她嘱咐道。
“知道。”第一次听到刘静这么关心他的话,范兵心里五味陈杂。
“你也要注意安全,说不定很快我们又在一块了。”于洪庆对他俩说。
“是啊,肯定还会往那调人的。”范兵安慰刘静。
“行了,行了,别搞得像是生离死别似的,说不定我们建好了车间,明年你就调过去了。这样也好,距离产生美。”(题外话:距离还是产生了距离)于洪庆看到两人有点不自在,插话打破了这尴尬地气氛。说罢,拿出烟给范兵一颗,自己点上一颗,不一会儿宿舍里就烟雾缭绕了。
刘静还要上夜班,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两个大男人继续一颗接一颗地抽着烟。于洪庆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冒出了这么一句。
“你们俩怎样了?我看好像没大有戏。”这已经是于洪庆第二次这么问范兵了,头一次是那次操场“奇遇”后,两人喝酒时。
“没戏就没戏吧。”范兵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说道,他好像没有理解于洪庆的深意,也好像早有心理准备一样。
生活就是这样富有戏剧性,给你一个熊掌回头再掴你一巴掌。想到他们明天就要踏上新的征程,他又觉得一切不那么重要了。不知是执着还是懦弱,工作带给他们的乐趣就要冲散一切的不愉快。前进的号角已经吹响,他们没有理由退缩,勇往直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大雪仍旧隔三差五的光顾这帮热火朝天的勇士,但丝毫没有冷却他们急于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
与此同时,开发区新厂要建设的是目前国内前景看好的新型阻燃剂项目,SX。可以说这个项目倾注了金润人所有的家底,包括资金,包括技术、人员等等。这次冒险扩张,金润公司已经是站在了悬崖边上。一切为BAK厂的建设让路,所以二厂的建设暂时停了下来。
万事开头难,恶劣的工作环境,全新的技术难关摆在了金润人的面前。这场攻坚战,使他们更加团结,更要坚持,把创业之初的节约节约再节约的优良传统继承下来,发扬光大。
尽管大家做好了吃苦受累的心理准备,当浩浩荡荡开赴现场的时候,每个人都惊呆了。厂区内除了车间基础就剩下麦田和皑皑白雪。没有带暖气的员工宿舍,没有豪华的办公室,也没有食堂。站在凛冽的寒风中,没有抱怨,没有退缩,也没有多少豪言壮语。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坚毅和对未来的憧憬。厂区南侧三间废弃的道班房就作为临时指挥部,职工宿舍刚刚建成,外墙还没有抹缝,大通铺十几个人挤在一起。
凌晨五点钟,当大地还在沉睡,职工们就要早早起床,匆匆吃完早饭,投入到工作中去,中午的吃饭时间也只有一个小时,都是从厂外买的包子。有时候吃过晚饭还要继续回到车间加班完成白天没有完成的工作。一天下来,浑身都要散了架的感觉,尤其是和范兵一起分到这里的将近二十个同学,他们所受的苦要远远多过老职工,无论是技术,还是身体素质都跟常年跟化工打交道的老员工有很大差别。连续十几年的学生生活使他们无法承受如此长时间高强度的劳动量。
新建的宿舍没有炉子,墙壁上还在往外渗水珠,一股子白灰味儿,晚上躺在冰凉的被窝里,顾不得抱怨就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只要互相看看周围的人,大家就有了一种无形的力量,这种力量来自同事间的相互激励,相互支持,我为什么要比别人差。
想想自己好不容易脱离父辈赖以生存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这点困难也就不在话下了,何况周围有这么多的同学,谁也不想落在别人后头,输在起跑线上。他们觉得无论谁先败下阵来,那都是一种耻辱,再想想那“挥洒热血,创造奇迹”的出征场面,如果就此放弃,那么以后在金润的日子还不被别人永远的瞧不起。没有人愿意做这个懦夫,所以他们只能选择一种方式那就是坚持。
立冬过后紧接着就是断崖式降温,这四十天里寒冷不再是冬天的话语权,因为在勇士们的胸中始终有一股暖流在涌动,那就是身后一百多金润员工满怀期待的目光,还有自己在誓师大会上无比豪迈的呐喊,“我热爱金润,我相信自己,挥洒热血,创造奇迹。”
于洪庆分到了设备安装组,范兵分到工程施工队。设备安装组负责人李建设,人送外号“灭火器”,意思就是哪里有困难出现在哪里。在车间主体完工后的设备安装阶段,“灭火器”带领他的团队创造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战绩。有一天傍晚他们从仓库领取了四十台冷凝器,一千多套螺栓。第二天早上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六座反应精馏塔。仓库保管不相信,隔壁氯碱厂的工人们惊呆了。十几米高的精馏塔,每一节都在两百斤左右,没有吊车,只有双手和肩膀,在零下十几度的夜晚,全靠人拉肩扛来完成。
在项目期间晚上难得回一次家,面对长发垢面的他,刚刚一岁的儿子已经认不出他来。面对妻子的指责他委屈,但不后悔,心中有苦含泪咽下,第二天毅然踏上回厂的路程,哪里还有他的战友和牵挂。
工程施工队由周权宇负责,他和李建设的职务都是副主任,每人领着十来个工友。那可是寒冬腊月,在挖车间地沟的时候,因为都是冻结的红泥地。铁锨奈何不了它,镐头砸在地上也就溅起些许的土渣渣。建筑队妥协了,他们说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天气情况下施过工。不顾几十双期待的眼神,建筑队撤人了。在这危难关头,周权宇二话没说,带领十几个兄弟冲了上去。手上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变成了溃疡,溃疡又变成了冻疮;汗水打湿了衣衫和棉袄,又结成了冰······数不胜数。因为骤冷骤热,感冒的比较多,因为一个宿舍里住着的人多,感冒传染很快,但是没有一个人因为生病请假。吃几个药片,喝两杯开水又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工作中去。几百米的地沟,硬是被这十几个“疯子”(建筑队都这么叫)给如期开凿了出来。具体案例)
起初也有人抱怨,但也只是抱怨而已。
2001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虽然不是滴水成冰,但在这个海滨小镇刺骨的寒风仿佛从未停息过,不管是晴天还是阴天。
清河盐场,北风裹着海的腥味拂过大地,一切好像凝固了一般,阳光下的盐池里深蓝色的卤水在海风的作用下,使劲的拍打着岸堤,天长日久,水面上漂浮了一层白沫。在一年中最冷时候的某个无风的晴天里盐工们捞上了最后一茬芒硝,这也等于宣布他们完成了全年的生产任务,终于能够享受一下丰收的喜悦了。因为按照惯例这些芒硝由各工区各自出售,所得钱款由本工区自由支配。每当这时候,全工区的人往往利用卖芒硝的钱,聚一次大餐,或杀猪或宰羊,然后再用剩余的款项采购些豆油什么的,作为春节福利发下去。这是他们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候了,男人们喝得红彤彤的脸上,女人们嘻嘻哈哈的笑声里蕴藏着一年的满足。
距离农历新年越来越近了,忙碌一年的人们终于从土地里解放了出来,他们早早的买好了来年的化肥、种子,还有农药农膜之类的物资。换上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聚在一起喝喝茶,打打扑克,下下象棋或是相约个赶赶大集。这难得的清闲时光,也要被操劳占去了大部,为远方的孩子们准备些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少不了的压岁钱。翘首盼望着,他们忙碌着快乐着,一年的风风雨雨仿佛就是为了年底几天短短的相聚,。
年复一年,他们忙碌着,盼望着……
这里有一个小插曲,范兵同志在项目建设期间难得回了一趟家,母亲又在张罗着给找对象。
“兵,有媳妇了没?后邻你三爷家安子都快订婚了,安子还不如你生日大。”
“快了,快了,你能不能不问道了,来家不会说点别的?”
范兵很不耐烦。
拒绝不是意味着不想,而是心中还有希望,他和刘静之间最近联系的少了,可他一直在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这份感情,或许假以时日会有峰回路转。
时间从创业者们匆匆的脚步里,流淌的汗水中,还有那越来越坚强的臂膀上慢慢远去了。留下了一个崭新的化工车间,一团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还有心头抹不去的无限眷恋。
腊月二十五的傍晚,当职工们焊接完手中最后一根电焊条,拧紧最后一颗螺丝钉,最后一次清扫完项目工地,BAK厂项目安装算是圆满完成,这距离他们出征时过去了整整四十天,距离新年也只有五天了。
回望这四十个日日夜夜,怎能不让人心潮澎湃。青年们手掌磨出一层厚厚的老茧,还有因为寒冷造成的道道皴裂,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成熟了很多,苍老了很多。
晚餐食堂多加了两个菜,他们进行聚餐兼节前会议。
“大家静一静,我说两句,截止今天我们的项目建设基本完成,在大家的努力下我们创造了一个建设奇迹,明天公司召开表彰大会,大家都要参加。”厂长李立人举起手中的酒杯,今天他看起来非常的激动,全然没有平日里的严肃。
“我敬大家一杯,谢谢你们。”
说着李立人将大半杯白酒一饮而尽。“在这里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新年快乐,阖家幸福,万事如意,祝我们的公司蒸蒸日上。”说着他又倒满了酒杯。
李建设也站了起来,“伙计们,我也敬大家一杯,在这里我先给大家赔个不是。我这个人性格比较急,工作中对不起大家的地方先说声对不起了,平常的恩恩怨怨喝完这一杯,咱们一笔勾销了。没别的意思,咱都是为了工作,不存在个人恩怨,是吧?”
“是!”
“对!”
“好!”
“喝!”
“喝!”
大家举杯又是一大口。
“我说,过年回家先搂着媳妇睡他个天昏地暗,过了年都精精神神地回来,可别低头耷拉角。没媳妇的抓紧了,少皮皮悠悠的,拿出青年儿的火力来。”李建设这个人属于典型的工作狂,李云龙式人物,平常土话一大堆,到了正事上雷厉风行敢于亮剑。
晚饭在一片哄笑声中结束了。
第二天,借用清河盐场的职工食堂,金润化工公司召开了2001年度表彰大会。表彰大会上赵树人重点表扬了BAK厂建设团队,重奖了相关人员。
“江振华奖励10000元,李立人奖励5000元,李建设,周权宇各奖励3000元……”
项目总指挥江振华正宣读获奖感言,
“……项目的成功不是我自己的功劳,我们这支队伍太好了,我对金润的工人是敬佩的……1229精神在我生命里必将牢记……”他已泣不成声。
这离江总指挥加盟金润仅仅也就半年的时间,作为曾经国有企业的高层管理人员,对金润员工的这个评价无疑是崇高的。这也是金润人用实际行动赢得的尊重。自此,“1229精神”刻在了金润人的灵魂里,激励着一茬又一茬的员工为之奋斗不息。
回过头来想想这一年,范兵的人生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完成了从学生到工人的华丽转身,跨越了梦想与现实间的巨大鸿沟,第一次感觉到世界是如此让人眼花缭乱。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只是他人生中的冰山一角,更多的未知数还在路上等着他。
表彰会开完,晚上大家在食堂聚餐,明天正式放假了。范兵自告奋勇留下来参加春节值班。
值班期间几个人轮流巡查厂区,然后就守候着火炉做做吃的,打打扑克什么的。这时候手机还没有普及到大众,他们就用公司门卫配备的电话给亲朋好友拜拜年,其实也没存下多少人的号码。
大年初一,哥几个早早起来放了十几串鞭炮,李建设端上来热腾腾的速冻饺子大家吃了起来。饭后,李建设代表大家给老总赵树人电话拜完年,就骑摩托车回家了,范兵和小于留下来值白班。
两人看着重播的春节晚会,开始打起瞌睡。过了一会儿,范兵对小于说“你去睡会儿吧,中午我叫你吃饭。”
“好,我睡会儿,等会儿我起来做饭吧。”小于起身向内间休息室走去。
“不用,你睡就行。”
听到小于呼噜声隐约传来,范兵拨通了刘静家的电话。
“唉,谁啊。”电话是刘静爸爸接的。
“我。”“是刘静家吗?”范兵压低声音有点慌神。
“是啊,你是谁?”刘静爸爸问道。
“啊,我……我……我是她同事,过年好,叔!”范兵这才想起这个电话的主题是拜年。
“好好,你们全家老少都好。”刘静爸爸高兴的回应。“你是谁啊?”
“我……再见,叔。”范兵胡乱的应付了一句就匆忙挂掉了电话,也没来得及回答人家的问题。
一天接着一天,范兵只要呆在屋里,就始终关注着电话机,生怕错过了重要时刻,但他还是没能盼来那个人的电话。
他想肯定是刘静爸爸忘了告诉她有个同事打过电话,随即又否定了这个念头;应该是她已经在某个时间回过电话了,只不过自己刚好不在,他倾向于后一种解释。
这时候他多么希望自己有一部手机,那样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和刘静联系了。当时,公司里除了高层管理人员外车间主任有手机的都不多,再就是同宿舍的赵志龙有一部。那时很多员工腰上别着个BP机,有的是数显型,有的是汉显型,更有别上块电子表冒充BP机,订上个闹钟,响起来仿佛那么回事,那几年BP机形状的电子表大为流行。
春节假期似乎格外的长,范兵承受着甜蜜的煎熬,脑子里很乱。虽然不用担心何时上学,不用担心没完没了的寒假作业,而且还有吃不完的鸡鸭鱼肉,但这些与能够早一天见到那个人儿相比就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在人们相互的问候语中,在春节联欢晚会的欢歌笑语里年就这么过去了。
大年初六,开发区新厂。
此时的开发区,还是名符其实的庄稼地,远远望去一片片的棉花棵子像卫兵一样伫立在这片盐碱地上,公路旁“环渤海精细化工园”地巨大广告牌被风扯开了几道口子。
金润公司是最早进驻开发区的几家单位之一,并且是建设速度最快的厂子,院墙已经完成建设,车间也初具规模,火红的春联张贴在公司大门口的两侧,鞭炮炸响的碎片随风旋成一堆堆的散落在墙角树下。金润公司新年动员大会在这个上午召开了,地点就在年前刚刚落成的仓库里。跟随BAK厂的采购货车,范兵他们是最早到达这里的员工,正协助二厂值班人员打扫卫生。
这里除了二厂和BAK厂的六十来个员工还有老厂的一百来口子员工,马上就能见到思念的她了,怎能不激动,范兵卖力地扫着大门口外的鞭炮碎屑。
来了来了,远远的望见载着职工的班车缓缓驶来。
刘静今天穿着最新款的波司登女装羽绒服,一头短发干练而柔顺,挽着李素梅的胳膊窃窃私语。范兵停下手中的家伙什,笑着向两人打招呼。李素梅笑着朝他摆了摆手,同时用胳膊肘拐了拐刘静。刘静好像没有看到范兵,就随着人群向会议地点走去。一阵风吹来把鞭炮屑旋起老高,范兵打了一个冷颤。
于洪庆刚从家里回来,径直走向正在发呆的范兵,随手扔给他一颗烟。两人躲到门卫西边的绿化带里抽了起来。
于洪庆塞给范兵两盒硬壳“青州”牌香烟。“没回家过年?”接着问道。
“没呢,哪来的?”范兵看着手中的烟盒。
“顺的老爷子的,我还有,你抽吧,这个味正,不呛人。”
说着于洪庆把烟头扔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拍了拍范兵的肩膀随着人流走向会场。
留下范兵在风中凌乱……